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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七 图拉家族(三)

末裔

斐多里骑马踏着泥泞道路穿过隘口,回到阔别多年的柏溪谷,这片常年不见阳光的土地依旧阴冷潮湿,一如他离开时那般令人压抑,连泥土之下的死者也难得安眠。

一路上主祭嗅出夹杂在风声中的悲泣、恸哭和恐惧,没什么值得奇怪的,这里本就是被诅咒的土地。他先是造访了儿时度过的修道院,修道院和他离开时一样,里面住满了无家可归的孤儿,修士依靠皮鞭和棍棒教会所有人“规矩”的含义,在边区驻留多年后,斐多里悲哀地发觉自己竟然并不憎恨在修道院的日子,甚至有些小小的怀念,毕竟那时的世界很简单,只要老老实实干活,就不必担心饿肚子,黑面包和麦粥总是会有的,更不用担心谋杀、背叛、战乱。

斐多里没有多少驻留的时间,他向院长打听了山谷里最近的消息和形势,又寒暄了几句个人生活,主祭表现出一副对修道院倍加关切的热心肠,院长激动地握紧他的手久久不松开,见院长说不出自己需要的情报,斐多里找由头策马离开。

稍作逗留后,主祭转向南方前往鹿角城,那是百年余年前第一代伯爵昆塔斯建造的城市,也是柏溪谷的首府,一座弥漫着屠杀后残留血腥的不详城市,无论用多少碱水和灰浆都洗刷不掉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恐怖过去。

斐多里看到死人在山丘下徘徊,那些土生土长的加曼尼亚人,他们在此久久的不愿离去,像是在等待着接下来的事情,和等待戏剧终幕的观众如出一辙。

“从血中得来的将以血偿还,年长者将死于年幼者之手,有罪的将献祭无辜的,最后一个将杀死第一个。”

斐多里惊慌错愕地在幽灵中搜寻,看到念念有词的死者是头缠藤蔓,身披鹿皮的德鲁伊,他死了至少有一百年了,德鲁伊教早已随着最后一个德鲁伊被烧死而灭绝。主祭没有勒马停留,他见识的死人已经够多了,不在乎再多一个鬼话连篇的异教幽灵,他如此想着,夹了夹马肚,催促胯下的坐骑快步进城。

在圣钟教堂里,主教正等待斐多里的到来,他拥抱长途跋涉赶来的教会同袍,送上兄弟之吻,以示对他的祝福和庇护。

“感谢你能赶回来,斐多里兄弟,我们一直盼望你的到来。我听闻了一些来自东方的传闻,现在不是太平的岁月,很高兴你能平安抵达。”

“那些马背上的野蛮人......”斐多里叹了口气,接着说,“他们信奉异教神明,以劫掠财富为荣耀,以亲身耕种为耻辱,粗野且难被感化,不过形势都还在控制,都还在控制,大公设立的边防军区挡下了蛮族的马群和弓箭,据我所知他们已经转而向东南进攻卢里亚东部。”

“愿主保佑所有人,我们正在步入一个黑暗的时代,可怕的事情到处都在发生,进来吧,我们谈谈这里的情况。”

待壁炉烧得旺盛,主教支走了一旁的教士,只留下斐多里主祭一人默默坐在主教对面,等待接下来的会谈。主教收起酒壶、酒杯,将桌上的书本扫到一边,从桌下拖出一个半臂长的方盒,吭哧着抱起一坨文件,斐多里适时伸手接住,俩人合力将一大摞卷宗摊在桌上。

主教抽出手绢,一边擦拭额头,一边向斐多里说明:“图拉家族的悲剧全在这里,愿主怜悯这些可怜人的灵魂。不不,不用急着一卷卷查阅,这些事我们忙活了大半年,听我讲就行,重点都在标出来了,你可以等会慢慢看。”

“好吧,主教大人,先从第一起开始讲吧,具体事故的前因后果。”

“第一个受害者,可怜的孩子,博纳亚·图拉。图拉伯爵的幺子,他小时候是个很可爱的孩子,我记得他只有桌子这么高的时候可爱极了。我还记得最后一次见到他的那个早晨,那会是仲夏时节,这鬼地方一年里为数不多阳光充沛的日子。他在林场边缘嬉戏,他喜欢森林,伐木工就在他不远处,林子有巡林人,周围还不时有猎户,所有人以为林场很安全,没人注意到林子蹿出一头巨狼,目击者吓坏了,他们说那头狼足有马匹大小,简直胡扯!那畜生一口咬住博纳亚,咬得死死地,据说博纳亚只尖叫了一声就没声音了,等到反应过来的众人拿着草叉和弓箭把它驱赶走,那可怜的孩子已经咽气了。”

“有其他人受伤么?”

主教叹息地摇摇头,说:“只有那个可怜的孩子,那畜生没让孩子受太多罪,它的袭击又快又狠。”

“巨狼?嗯,魔法催生的扭曲生物,鉴于它的目的如此明确,很可能是被魔法操纵,也可能是易形人,或者学过这类法术的巫师。第二起是什么时候?”

“第二起发生在秋季围猎时,伯爵的长子佩博斯·图拉,和他的曾祖父同名,愿他安息。搜索队花了大半个月才在下游找到他被河水浸泡肿胀的尸首,医师没在他身上找到伤口,说不准他是仅仅是渡河时失足坠马溺水,还是在森林里被袭击后淹死在水里。考虑到他兄弟离奇的死亡,谨慎一点是好事,有个骑手声称,当日他在距离佩博斯失踪不远的河边听到有女人歌声,结果啥都没发现。”

“听起来不可思议,这地方又不是狭海,没有塞壬一类的东西。第三起呢?”

“亚德安·图拉伯爵本人,他的死状可以用诡异形容,他在房间里被活活烧死!”

“有人故意纵火?这不是我的工作范畴,你需要治安官。”斐多里反倒轻松了一点,前两件事已经让他困惑不解。

“不是一般的火,伯爵被烧成焦炭,那气味我这辈子不想再闻到第二次,当时我就在现场,伯爵的遗骸在躺椅里蜷缩成一团,面目完全模糊。不到半年连续失去两个孩子对伯爵打击很大,他把自己独自锁在屋子里,只允许仆人清晨进去送餐和打扫。事发的第二天,仆人们才发觉伯爵被烧死在躺椅里,只有他本人和衣物烧着了,椅子、地毯和屋子里其他东西完好无损,屋外的人既没听到尖叫声,也没闻见焦糊味。”

听到这里,斐多里默不作声地翻出酒壶、酒杯,不待主教允许便给自己灌了满满一杯,咕咚咕咚地一饮而尽。

“无可置疑的邪恶魔法,无论凶手是谁,他的手段既残忍又娴熟。”斐多里顾不上礼节,直接用袖口擦了擦。

主教赞同的点点头,继续说:“不幸的事还没结束,奥兰德·图拉和芬里斯·图拉依照传统为他们的伯爵父亲守灵,被发现死在灵堂里。奥兰德浑身十几处刀伤,死于失血过多,我们想不出他被杀的理由,虽然刀子在他兄弟手里攥着;芬里斯七窍直冒酒水,弄得整个灵堂湿滑到没法通过,我们没搞明白他怎么把自己淹死在酒里,直到仆役报告酒窖空了。”

斐多里恶心地推开酒杯,出神地呆滞了半会,主教耐心等待他回应。

“毫无疑问,这几件事是有目的、有预谋,针对图拉家族的谋杀,很可能是几个人联手行动,甚至是几个巫师,唯一问题是——他们能得到什么?权力、金钱、复仇亦或他们只是单纯享受谋杀的过程。”

“别操那份心,兄弟,在你赶回来的路上,我们抓到凶手了,一个伪装成妓女的女巫,绝妙的伪装,难怪过去两个月一点头绪都没有。”

“为什么不会是符腾家的人,他们和图拉家族是姻亲,图拉家族绝嗣对他们最有利。”斐多里知道自己的问题既愚蠢又危险,但他还是说出口。

主教将油灯推向斐多里,照亮主祭疲惫倦怠的面容,细细端详了一番,半晌才开了口。

“你在边区待了太久,我的教会兄弟,有些事需要时间了解才能明白。先休息吧,斐多里兄弟,我已经安排好你的房间,跟我来。”

说着主教收起卷宗,锁紧柜门,确定钥匙系在腰间,方才手举油灯领着斐多里离开房间,出门时太阳已经落下。斐多里只是侧眼瞟了一下,便看到德鲁伊的幽灵杵在庭院里,瞪视两个活人穿过回廊。

“是的,我太累了,是该好好休息一下。”斐多里半是回答,半是喃喃自语。

......

那一晚斐多里睡得很不安稳,他梦见贡格特女子修道院的大门,他抱着尚在襁褓的婴儿,她在熟睡,睡在香甜的梦中,在嘴角左侧有颗小痣,斐多里忍不住轻轻触碰,婴儿吮吸起他的食指。

犹豫片刻后,斐多里叩响修道院古旧黯淡的院门。

嬷嬷开出一道门缝,迟疑地打量怪异的来客,他衣衫褴褛,有一副未经修剪的胡须,怀里抱着襁褓。

“她母亲死于难产,土地没有收成,家里除了盔甲武器和一匹瘦马,啥都不剩。我要去东方边区打仗了,实在不能带着她,修女嬷嬷,请收留她吧。”斐多里身着遮掩身份的宽袍,用魔法编织虚假的外貌和声音,将自己化身为一个破产骑士。

修女迟疑地接过襁褓,慈爱地轻晃臂弯,生怕惊醒还在梦中的婴儿。

“骑士先生,您的女儿,她有名字吗?”

“赛莉诺,和她母亲一样。”说着斐多里牵马向东方远去。

......

早祷钟声搅醒睡梦里的斐多里,他沉默地起身,回忆起那个遥远的清晨,他将婴儿交予贡格特的嬷嬷,开始怀疑当日行为是否正确,甚至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如此这么做的,也许他早早将那女婴遗落在山林里无人知晓的角落。

“你看起来不太好,斐多里兄弟。”主教坐到主祭餐桌对面,忧心忡忡地闲聊起来,“我遇见过一些从东方回来的战士,他们很少提起那里正在进行的战事,是不是很糟糕?”

“那里的战事和别处没有区别,残酷、野蛮、血腥,仅此而已。我花了点时间才重新学会躺在床垫上安眠,在军营和野地辗转这么些年后,我都快忘了怎么睡在铺垫羊毛和羽绒的床上。”

“我原以为你们这类人在军队里更受器重,无意冒犯,我指的是魔法方面的才能,你的能力可以改变战局。”

斐多里摇摇头,解释道:“远远没有,没有魔法能一劳永逸的终结战事。在马匹嘶鸣、血流成河的沙场上,任何人都微不足道,我们这些施法者同样是可消耗的棋子,只是更加价值更高一点,比如行军时我们能有稻草垫背,有毯子保暖。”

“你这样被父母遗弃的孤儿,又是施法者,我能理解,就算是在教会里也有偏见,真是不容易。”主教压低嗓音,低声询问道。“女巫点名要一个主祭为她做告解,真是巧得不能再巧了,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了。你上过战场,见过的场面和阵仗比这的人都多,而且您是外来者,不必掺和进当地的事。”

“您在说什么?我是个施法者,换而言之,和教会外的巫师没多少区别。”

“符腾城主的意思,他害怕那女巫会在死前像条疯狗一样乱咬人,这节骨眼上各个家族的名誉容不得半点无损,哪怕是子虚乌有的也不行,您明白我的意思吧。”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斐多里心不在焉地答应下来,他看到德鲁伊的幽灵还在教堂庭院里徘徊,恶狠狠地和他对视。

......

那时是深秋时节,气温降的很快,斐多里尽可能地囤地过冬的木材,可他知道眼下的远远不够。

屋内女子又一次呻吟着,教士放下伐木斧转身回到屋内,进屋前再一次确认了结界的完整性。

“了结了他,求求你!”女子指了指隆起的腹部,她的声音和她的容颜一样憔悴虚弱,斐多里知道她时日无多。

修士摇摇头,无奈的拒绝了女子的请求。

“我做不到,我是个修士,而且你太虚弱了,堕胎会害死你。”

“那至少请替我复仇,在他们对我犯下这样的罪行之后!”女人向斐多里伸出手。

“我不能那么干。”后者退缩着逃出屋。

斐多里不知道自己还在期望着什么,她活不长了,修士心里清楚的很,可他抗拒着内心的想法救下了她。

“一个将死,一个将活,你希望的将会落空,你恐惧的将会实现。”

一个让斐多里寒毛战栗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他看到死去的德鲁伊坐在木墩上。

修士毫不犹豫地拾起伐木斧,高举着顺劈而下,大喊:“你只是个死掉的鬼魂!”

他自然砍空了。

......

“你们怎么抓到她的?”

“一个逛窑子的巫师在床上抓到她,她看起来还没成年,那些使巫术的渣滓,按照他辨认出女巫的方法——和女巫上床就像面包送进了冰窟,愿主原谅我,真是群亵渎神明的混蛋,我不是在冒犯您,斐多里兄弟。”

“我能理解,在东方边区这类人我见得多了,也不全是那样的混蛋,来自水晶谷的法师就很优秀,训练有素而且纪律严明,除了冰冷的不近人情,他们没什么缺点,我当年差点成了法师。”

“不可思议,我以为他们不在加曼尼亚招人。”

“通常的确不会,他们一向人数不多,弗兰尼亚的生源差不多够了,这里距离帝国西北又太麻烦,要翻越黑色山脉。那年是个意外,一支法师使节来游历加曼尼亚,他们在我生活的修道院暂留,那时我才五六岁,啥都不懂,只有院长和修士知道我有多危险。他们向使节团推荐我,想把我这个瘟神送走,那些法师有点犹豫。虽然我的魔法天赋很强,但是在弗兰尼亚通常孩子尚在襁褓就会被带到他们在水晶谷的学院,一方面方便从小培养对魔法的操纵,另一方面隔绝家庭的影响,他们是个特立独行的团体,向来排斥外界,特别是世俗贵族的渗透。他们看重我的才能,但我还是拒绝了。”

“你拒绝了,发生了什么事?”

“我看到了圣迹,圣乔治的长矛在阳光下闪耀。”

“感谢主展现这一圣迹,赞美他。”

斐多里说谎了,他一生诸多谎言里微不足道的又一个谎言,阻止他前往遥远西方的是德鲁伊鬼魂决绝的摇头,他不希望斐多里离开。

马车拉着俩人沿着城区泥泞的道路缓慢行进,除了车夫驱散行人的呵斥声,再无多言。

......

修道院的生活很难熬,斐多里每一天都在板着指头算日子,计算着哪一天自己才能离开修道院,前往教会求学。

努力学习知识,认识世界,了解这片土地,这些是德鲁伊教会他的,虽然他只是个幽灵,一个支离破碎的鬼魂,一段往昔岁月的回音。德鲁伊教授他那些被遗忘的历史,被禁绝的知识,讲述这片土地曾经发生过和正在发生的事,加曼尼亚人,卢里亚人,他们曾在此流血厮杀,彼此憎恨,最后一同长眠于此。

德鲁伊也告知斐多里的身世,他是亚德安伯爵与情人的私生子,那时亚德安还不是伯爵,还未结婚娶妻。斐多里被抛弃在修道院里,因身份被生父所不容,因天赋被生母所遗弃。斐多里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妹妹,被母亲和继父养育,那是个善心肠的磨坊主,他收留了被伯爵抛弃的母女。

这些都是德鲁伊告知他的,他信任德鲁伊,就如他选择了德鲁伊建议的名字——斐多里,和那位建立加曼尼亚教区的大主教同名。

......

典狱长亲自恭迎主教和主祭二人,引着他们下到地牢深处,那里暗无天日,比这片土还要阴冷和潮湿,弥漫着刺入骨髓的寒意。

主教示意典狱长和狱卒陪同自己留在外面,默默祝福独自进入牢内的主祭兄弟。

这是个低矮压抑的小小石室,地板铺着一层稀薄发霉的稻草,角落里蜷缩着一个人影,弓背弯腰的斐多里勉强居高油灯,照亮犯人,如主教所说,她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

斐多里强止住颤抖握紧油灯,仔细观摩女人的面容,他熟悉那张脸。即使因为近日的羁押,她的头发显得枯黄,形体消瘦,可是主祭还是在她身上看到一个熟悉的影子。

女孩也望着他,斐多里看到她左侧嘴角的小小黑痣,不由地更加紧张。

沉默了半晌,女子抬起绑着绷带的手,撩开头发开口——

“你好啊,主祭大人,或者我该叫你——斐多里舅舅?”

......

斐多里骑驴离开修道院向西出发,亚堪有个见习教士的职位在等着他,但在此之前他打算向南走些到靠近鹿角城的地方,探望一下未曾谋面的母亲和妹妹,以过路修士的身份。

德鲁伊鬼魂一路默不作声地指引他,斐多里有点厌烦这个无处不在的幽灵,不是他知晓母亲和妹妹的居所,修士早就赶走这个亵神的异教徒。

一队衣着光鲜的青年骑士策马飞驰而过,他们打着图拉家族的旗帜,斐多里识趣的闪到路边,等到烟尘消散才重新上路。

他沿着河流前行,看到远处飘起的烟尘,不安驱使他狠抽驴子奔向村庄。几幢屋子在燃烧,更多的只是被破坏,像是被劫掠了一般。

“发什么了什么?”斐多里扶起倒在村口的老头。

“伯爵派来征税的人,他们嫌租税太少,我们没的办法,今年收成不好。”

安顿完老头,斐多里牵着驴子走进村子,几乎滑倒在马蹄反复踏过的泥浆里,双腿不住的打颤。他看到男人在抢救房屋,女人抱着孩子在院子里哭泣,还有些人倒在路边血泊里,更多的是倒地呻吟声。

鬼魂在前方指引着他,领他来到靠近河边的磨坊,斐多里多么希望自己那一天没有造访村子,没有见到眼前的惨景,他抑制不住地呕吐,大口大口的呕吐着,直到胆汁的苦涩让他恢复神智。

他的母亲被吊死在磨坊前的树上,他认得出来,他们有一样的金发,一样的蓝眼睛,一样的脸庞。

他在不远处找到磨坊主的尸体,他是被剑杀死的,一边还有根木棍,显然他想保护妻女但是失败了。

斐多里不远进屋查看,但是鬼魂不耐烦地催促他进去,最终斐多里探头伸进屋内,看到衣衫不整的妹妹躺在角落。

鬼魂在他身后低语着:“婚生子对私生子,他强暴她,蹂躏她,折磨她,强者对弱者,兄长对妹妹,同父异母者的仇恨。”

斐多里瘫坐在门槛,多么可怕的悲剧,他努力回过神,抓起毯子裹住奄奄一息的妹妹,盘算着报复生父和他同父异母的兄弟,复仇的怒火在他心中燃烧。

......

“赛莉诺,你不该在这。”主祭缓缓开口。

“我在这,完成你本该做到的事。”女孩没有否定整个名字,这让主祭彻底绝望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回来!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些!为什么你不能远离这片被诅咒的土地!”斐多里已经不在乎门外的一众人,他巴不得他们冲进来,将自己投入地牢。

“为什么你要抛弃我,舅舅?!”女孩朝他大吼,厉声质问出一个斐多里无法回答的问题。

“我只是,我只是,只是想保护你,我没法承担照顾你的担子,我很抱歉,我很抱歉,我一直都在后悔,孩子,我很抱歉。”斐多里放下油灯,依靠墙壁跌坐,将悲伤掩埋进手掌。

看着掩面哭泣的舅舅,女孩没有被感动,她继续说:“你厌恶我,你憎恶我,我是强奸和乱伦的产下的怪物,我的降生害死了你唯一的亲人。”

“别再说了,孩子,别再说了,求求你!”

“我看到了你留在墙上的诅咒和符文,我知道你本打算做什么,也知道你放弃了什么,你是个懦夫。”

......

在东方驻防区的日子里,斐多里无数次遗忘又无数次想起,他留在贡格特的孤儿,他在鹿角城刻下的咒印,他为母亲和妹妹修筑的坟茔。

他一次次告诉自己,那些往事不值得怀念,他只需要活在当下,避开马背民族的箭矢和弯刀,和同袍们在漫长的防线上辗转驻防,将这场无休无止的战事进行下去。

他无数次地在梦中惊醒,听到不存在的婴儿在啼哭,斐多里相信只是幻觉,因为自从离开柏溪谷,他不曾见到任何一个幽灵,显然他们没再来打扰他。

可是,那啼哭声是如此真实,在他脑海里徘徊,久久不肯离去。

我很抱歉,我很抱歉,孩子。

......

斐多里止住哭泣,询问道:“告诉我,这些不是你做的,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

女孩漠然地说:“你不是唯一能看见鬼魂的人,你不是。”

“你不该信任他,他在利用你。”

“是的,他告诉我了,我自愿的。”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能平凡度过一生,那些仇恨和你无关!”

“当然有关,我们是德鲁伊最后的一支!为什么我们能看得见死人,为什么我们能听见他们说话,为什么祖母要委身那个恶心的亚德安·图拉,我们的复仇需要图拉家族的血脉。”

斐多里愣住了,他不曾知晓先祖在百年前就开始谋划这一切,在他们知晓抵抗无望之后,在他们死于乱军之中,他们不惜以灵魂为代价,永久地禁锢在这片土地上,指引后人完成复仇。也是他们在看到子孙血液里的外来文明占据上风后,牺牲血脉最后的末裔,促使一个被诅咒的孩子诞下。

“他知道这样做的代价么?拥有魔法的代价是无法育有子嗣,德鲁伊一系将会彻底断绝。”

“他们不在乎,我也是,我们存在本身就是一种诅咒。”

“所以你完成了我留下的符咒。”

女孩点点头,哽咽着说:“一个一个的涂满,我没想过会那么疼,直到现在我还能隐约感觉到我的掌心在灼烧,但是这咒语也给予了我更强大的力量完成使命,是的,我的魔法没你的强大和高明,感谢你没抹掉那段咒语。”

“最后说说你的复仇吧,赛莉诺。”斐多里对一切都已经无所谓了,他不在乎了。

“最年轻的孩子是第一个,他的三个兄长犯下罪行时,他不在那里,可我需要一个最易得手的目标练练手。当我化身野兽伏击时,除了复仇的冲动,脑子里什么都没有,我不后悔。之后是我的生父,他是个头脑简单的傻瓜,一段歌曲和一点幻象就能勾引他走向河水深处。为了接近伯爵,我花了点心思,为了混进仆役,我不得不做些来钱快的事,有机会接触他之后就很简单,我将他腹中的美酒化作了火油。”

“说下去,赛莉诺,说完。”

“当图拉家族最后两人在灵堂守夜时,我化身小鸟飞了进去,那两人还在议论瓜分遗产的事,根本没注意到窗户打开着。我藏在挂毯后面,看到他们大口喝着烈酒,争论也越来越激烈,稍稍施展一点幻术刺激他们,果不其然胖子持刀捅死了兄弟,他捅了一刀又一刀,直到兄弟没了生气才躺在一旁。我将他固定在地上,一杯接一杯地给他灌酒,最后索性将酒杯连通地窖里的酒桶,就像福音教会一直宣扬的那个故事——先知杯中的美酒永远不添自满。”

“你觉得为了杀死五个人毁掉自己一生值得吗?做一个死掉百余年幽灵的工具。”斐多里曾以为自己见识太多的死亡和杀戮,不再会因这样的事发抖,可惜他错了。

“我不后悔,我只是完成你该完成的事,舅舅。”

“完成这些后,你没有逃走,为什么?”

“我原本打算离开,可是听说教会召回你来调查这事,我打算见见你。”

“不该是这种方式。”

“的确不该,可我也需要生活,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孩除了妓院又能在哪赚钱。”

主祭无法回答,他从未想过这种问题。

......

斐多里杵在寒风里,他并不感到寒冷,他的心已然麻木。产婆在屋内忙着,帮助赛莉诺诞下那个被诅咒的孩子,斐多里想过结果了它,可他不该扼杀无辜的婴儿。他打算送之后送妹妹去贡格特,那是她最好的选择。

铁匠走了过来,默默顶替他的位置,村里人感激斐多里帮忙重建村落,他们也不介意村里多一个伪装成修士的巫师。

斐多里没有骑马,也没有牵出驴子,他在雪地里艰难行走,不断幻想着奔跑,渐渐地他的形体开始扭曲,他四肢着地继续向前,长出肉垫和锋利的爪子,身型开始拉长,厚实的皮毛覆盖每一寸皮肤,口腔向前延展,长出一口锐利的森森白牙,一双猩红充血的眼睛使他在风雪中辨识道路,灵敏的尖耳朵保证他能捕获每一处声响。

一头狂暴的巨狼在齐膝深的雪地里跳跃奔腾,向着鹿角城飞驰而去,在离城墙不远处,他又化身乌鸦,全身匍匐在地,蜷缩着长出翅膀、喙爪和羽毛,扑扇翅膀飞越城头。

这趟旅程极大地消耗了斐多里的气力,他步履蹒跚地多到宫廷后墙,施法在墙上刻下诅咒整个家族的符语——

愿你们被火焚烧,被野兽撕咬,被溺死水中,死于刀下,死于欢愉,死于亲族之手。

只差最后一步,受诅咒者亲缘的血,这难不倒斐多里,他体内流淌着图拉家族的血。然而在匕首握在手中瞬间,斐多里犹豫了,他想到赛莉诺,她和孩子也会难逃这诅咒的命运,修士收起匕首。

“抗拒命运的蠢货,血债只能血偿,往昔欠下的积怨,他日必将加倍偿还。”

不顾死缠不休的鬼魂,他再次化身为乌鸦,竭力在风雪中飞行。

产婆在清洗女婴,铁匠已经赶去唤醒草药师,但是斐多里知道为时已晚,赛莉诺走完了她短暂艰苦的一生。

至少,要让这女孩远离这片被诅咒的土地,斐多里决心如此。

......

典狱长不安地旁敲侧击,询问主教里面为何没有动静,主教只是安抚众人耐心,即是他也被地牢的寒意折磨地膝盖刺痛不已。

终于,斐多里主祭缓步走出牢房,面容比进去时更加苍白,更加严肃。

“她的告解结束了,女巫承认了她所有的罪行,愿主宽恕她。让她在供述上签字画押,准备好火刑架,召集巫师负责戒备。”

“感谢主的恩赐,这场惨剧终于能收尾了,斐多里兄弟,能否请你主持火刑仪式,普通火焰难以伤及女巫。”

斐多里沉默了片刻,说道:“当然,这对所有人都是解脱。”

女巫被绑缚火刑架,在人群的唾骂声里,主教宣读了她的罪行以及教会的裁决,将未点燃的火炬交予斐多里主祭。后者举起火炬向众人展示,接着不借助工具,伸手点燃了火炬,燃起蓝紫色的火焰,信众们纷纷跪地,感激教会的圣迹。

不消片刻,女巫便在熊熊燃烧的火焰里尖叫哀嚎,魔法燃起的火焰更加迅猛和致命,很快女巫便被火焰彻底吞噬殆尽。

“您这就要走吗?斐多里兄弟。”主教在城门送别这位沉默寡言的同僚。

“仔细想想,还是东方边区更适合我。”

“祝你一路顺风,愿主一直庇佑你,兄弟。”

“您也是,主教大人。”

斐多里策马离开,他看到鬼魂们依然聚集于此,只是这一次他们仰望着腾腾升起的烟雾。

在远离城市的僻静河边,主祭下马走到河边,他能感觉到魔法在衰退,自打火焰吞噬女巫那一刻开始便是,现在更加明显。

斐多里凝视着水中倒影,他的胡须在消失,他的头发在伸长,他的身型变得消瘦,袍子不再合身,宽大的有些碍手碍脚。

赛莉诺举起依然隐隐作痛的双手,探入河水中清洗掉泥土,伤痕在迅速的愈合结疤。

“血债血偿,血偿血债。”

她抬头看向河对岸,德鲁伊的灵魂在阳光下变得稀薄、透明,随着一阵刮过的寒风消逝离去。

赛莉诺双手握拳抵在心口,抬头仰望天空,竭力想吼出心中郁结的愁闷和苦楚,可她却发不出一丝声响,喉咙只是在无声的嘶鸣。

注释:

图拉家族的绝嗣基于一系列政治斗争和偶然巧合,自安多尼提公爵晚年征讨柏溪谷之后,符腾家族就一直在架空伯爵的权势。如此复杂的血亲复仇自然是文学杜撰的产物,我实在想不出那些加曼尼亚的土著德鲁伊能搞出如此复杂漫长的复仇,还不如雇几个刺客来的有效率。

自安多尼提和狄利安两代公爵之后,人数不占优势的卢里亚贵族不得不吸纳了一部分土著势力,加曼尼亚进入了一个同时蛮族趋向卢里亚文化,卢里亚贵族蛮族化的奇怪时期。不过也是经过这一时期,加曼尼亚的民族矛盾不再那么尖锐和明显,原始的加曼尼亚语也在这一时期消解,和卢里亚语融合,连同加曼尼亚最初的文化、宗教和历史一起。

后记

我已经厌倦了继续多米尼安长老的事业,我想不出继续编写这些无聊到和谎言无异的故事有何意义,图拉家族的历史很短暂,伽乌斯家族稍长一些,不管怎样,他们都是些只活在历史里的旧家族。

加曼尼亚不再是蛮荒落后的代名词,统治它的不再是酋长,在最后一位“渡鸦公爵”死后,一大串盯着各色伯爵、公爵、主教和国王头衔的大小贵族建立起大大小小林立邦国,直到“卢里亚人的皇帝”将加曼尼亚纳入帝国版图。

......

该死的,那只狐狸把伽乌斯家族的部分吃了个精光,这下我有的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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