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思成有点紧张。
他不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谁，也就无从设想对方的喜好。按原本的想法，这支突如其来的舰队或许需要一个地头蛇，只要搭上话，他就能展现自己的价值。无论将来怎样，至少能渡过眼前的危机……
但原本想好的那些，从一出了牢门就变得不确定了。他越来越没把握，生怕自己办砸了。赌徒投注之前都这个样子，患得患失。
镇定一点。段思成对自己说。为了转移注意力，他开始打量这条走廊。这是第二次走，被押送进来的时候，他满心都是失魂落魄，没心情关注。
这条走廊不算长，大概有七八米。尽头是一扇木门，门上雕刻着荆花图案。这种浮雕船刻段思成也干过，但他知道自己远远比不上——他父亲也不行。看看那流畅优美的线条，简直是大师风范。段思成考虑着能否把它弄下来偷走。
段思成的父亲就是个船匠。这些年来，他跟着父亲上过太多的船。在他看来，所有的船都大同小异，但飞云号不同，每个细节都让人叹为观止。
比如这荆花浮雕，光这条走廊上，就有四五处。以小见大，段思成简直没法想象，造这么一条船究竟要花多少钱。
穿过那扇门，是一条向上的木梯。木梯竟然是镂空的，花纹密密层层的盘绕，仿佛荆条编制而成。段思成立刻忘掉了荆花浮雕，他决定了，要偷就偷这个梯子。
他胡思乱想的功夫，已经走过了三个走廊，登上两条木梯。突然之间，为首的军官停住了脚步。他转过身，看着段思成身后。
这条走廊已经到了尽头，前面是第三段木梯。段思成能看到，天光从木梯上面的舱门透进来，能感到微风吹拂着面颊。上面就是甲板，但为什么不走了？段思成疑惑，顺着对方的目光转头看。
身后的那名人族士兵低声问：“李都管，就这里吗？”
为首的李都管点点头：“好了。”
羽族战士一脸莫名其妙，刚想询问。谁知李都管突然抽出短剑，狠狠刺出！噗的一声，锋利的剑刃贴着软甲的缝隙，直入左肋！
突如其来的剧痛令羽族战士面容扭曲，他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李都管。一声惨叫还没发出，就被身后的人族战士捂住了嘴巴。
啪嗒一声，尸体软软倒在地上。
段思成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有那么一刻，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他无法理解眼前发生了什么——敌人内讧？究竟为什么？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当他回过神来，就看到李都管抽出沾满血迹的短剑，一步步逼过来。
“我说——”段思成退了一步，后背撞上舱壁。他勉强露出笑容：“这事儿和我没关系，我什么都没看见。”
“和你有关系。”李都管淡淡地说，“少主实在太仁慈了，想让海盗改过自新。可结果呢？海盗头子不但想要逃走，还袭杀了一名卫兵。啧啧，真是顽冥不灵。”
段思成一时间没能理解。但下一刻，他几乎跳起来，指着李都管大骂：“你他妈的要栽赃！你他妈要杀人灭口！”
李都管摇摇头：“我是为同袍报仇。”
“去你妈的！你——”段思成提高了声音，但冰冷的剑锋点住了他的脖子。剑锋上还滴着血，红的吓人。
段思成的声音戛然而止。
“别自作聪明。”李都管看着他，“如果你想弄出点声音，我就立刻捅穿你的脖子。到时候死无对证，不会有人为一个海盗说话——你懂吗？”
段思成不敢点头，用眨眼表示赞同。
“这就对了。”李都管满意地笑着：“如果你真是一个义愤填膺的人物，当初就不会选择投降。你怕死，哪怕只为了多活一小会儿，也会乖乖地配合。”说完，他朝旁边的那个战士使了个眼色。
那个战士一把抓住段思成，粗暴的拉扯过去。靠近木梯，有一间敞开的舱室，段思成被推进去，李都管和那名战士跟着进来，关上了门。
舱室不大，里面摆着一只木桶，旁边还有一些布条，以及拖把。这是个杂物间，放的都是擦洗甲板的工具。
这个舱室没有窗子，关上门，立刻昏暗的可怕。李都管和另一名战士的脸沉入阴影中，看不出表情。恐惧像一块巨石，压得段思成胸口发闷。他深吸一口气，看着李都管——确切的说，是他手中的那把短剑。
“不用担心。”李都管似乎是笑了，却很渗人，“这是你杀人的证据，不会用到你身上。看到那个桶了吗——”
段思成立刻看过去。木桶挺大，里面装满了水。它没什么稀奇，段思成的船上也有这种东西。天气好的时候，水手会把它抬到上面去，用来擦洗甲板。
但这毕竟是飞云号上的桶。桶壁上有一道道环形线条，这大概是为了防止打滑，但也挺好看的。这玩意儿要搬走，估计也能卖钱。
段思成都有些纳闷，自己居然在想这个！
“你杀人之后，就打算跳海逃生。”李都管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可惜啊，你大概是抽筋了，或者运气不好呛了水，总之把你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死了。”
段思成面色大变！他想要大叫，另一名战士已经从背后反剪住他胳膊，然后把头按向桶里！
“呜——”
段思成的头扎入水中，声音顿时淹没了。他拼命挣扎，好像一条钓上岸的鱼，力气大得可怕。但李都管随即上来帮忙，与那名战士一同按住他。
段思成挣脱不开，憋得眼冒金星。他挣扎的力气越来越弱，李都管松了口气，轻笑着说：“不骗你，我会真的把你扔进海里，再捞上来。不会有人怀疑我，天衣无缝。”
为什么？
段思成想问，但他再没有机会问出来。
良久，段思成不再动弹。李都管把他拉出来，看到一张湿淋淋的、惨白的面孔。伸手探了探鼻息，点点头。
“他死了。”李都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