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族与人类不同。
他们的传统并非长子继承制，也不会过于轻视女性。根据统计，女性中出现至羽乃至煌羽的几率更高，不少家族的领导者也是女性。
天青珞并非没机会继承天氏。但她自幼就性格跳脱，离经叛道，对羽族的传统不怎么尊重。大多数族人对她的评价是——真像一个人族。这也许不算贬义，但从根本上讲，这种评价让她再无继承天氏的可能。
天青珞很不服气，她觉得这种理由实在无法理解。但她的父亲曾经语重心长的说过：正因为你无法理解这种理由，所以才不像一个羽人。
“像人族”的天青珞得不到羽族认同，便很好奇人族怎么看自己。就这件事，她曾经私下问过连牧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结果连牧桓很诚恳地问：你……是女人？
——可以想见，当父亲天誉衡将连牧桓塞给她当助手的时候，她心态是何等的崩溃。
但连牧桓确实有本事。开拓新航路的事情才交代下来，他就已经把所有资料整理的条分缕析，仿佛亲身到过溯冰海域，并且居住了多年似的。当然连牧桓也提醒过，资料这种东西，永远只是参考，一切还要亲身体验才能作数。
尽管如此，天青珞还是将这些资料读了再读，吃透在脑子里。是以她明确的知道，溯冰海域确实有海盗，但这些海盗大抵来自九州，实力都很一般。而在九州，海盗看到天氏的旗帜通常退避三舍。
所以，当听到属下报告有海盗的时候，天青珞当真是极为意外。
“哈！让我看看谁这么不开眼！”天青珞兴奋起来。舰队交锋、与海盗拼杀！还有什么比这更刺激的吗？一个多月的平淡无奇的航程，早把她憋坏了！
天青珞飞一样冲向甲板边缘，扶着船舷向海面上看，立刻目瞪口呆：“呃……那是……什么玩意儿？”
第一眼，是巨大的风帆。它大得不像话，和下面窄小消瘦的船体不成比例。并且，这面风帆处处都是补丁，简直像穷人家里传了三代的破衣裳！
第二眼，乌黑的船体东一块西一条镶着白色，就像一块被狗啃过的骨头，木炭里掺着石灰——这根本不是船，而是一块漂浮的垃圾！看着那些木料的份上，它应该直接开到木匠作坊去！
“海盗？”天青珞简直气乐了，用手指着：“我的天哪！乞丐都比他们体面！”
“但他们升起了海盗旗，这就意味着死战。”莫隐在一旁说。
天青珞看到了旗帜。它挂在桅杆上，和风帆一同起舞。距离还远，图案有些看不清楚，但明显是黑色的。
在海上，只有海盗才会选择黑旗。
“他们有什么底气来挑衅我们？”天青珞双手抱胸，百思不得其解：“这艘破船能飘在海上我都觉得是个奇迹？……”
“我倒是佩服他们敢向舰队冲锋的胆量。”连牧桓说。
“或许吧。”天青珞毫无形象的伸了个懒腰，然后说：“连牧桓，你知道，我当年对海盗这个职业充满了憧憬。”
“你确实干过。”连牧桓点点头，“而且劫持的是自家商船。家主为此发布了悬赏，真相大白后，又不得不用十倍的价钱摆平了所有接了悬赏令的人。”
“我觉得你会死于话多！”天青珞瞪着他。她身后，初次听闻的管事们都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
“所以！”天青珞气哼哼的转过头，指着那条怪模怪样的海盗船，“像这种垃圾，简直是在侮辱海盗这个职业！莫头领！”
“在！”
“让它从我眼前消失！”
“是！”
莫隐一甩红色长袍，走向侧船的炮位。作为天氏倾力打造的巨舰，“飞云号”简直武装到了牙齿。船舷两侧都装有十几架巨大的弩炮，精钢制成的弓臂有杯口粗细，弓弦由数根雪白的牛筋缠绕而成。这种弩炮只能用绞索来上弦，每一根弩箭都能在五百步外洞穿三寸厚的船板。
炮手们早已准备就位。莫隐举起手，准备发出命令。
“等一下。”
莫隐微微侧头，看到了信步而来的连牧桓。连牧桓站在船舷前，盯着那艘正在迅速接近的怪船。
“莫头领，你认识这艘船么？”连牧桓问。
“什么？”莫隐一怔。
“这条船想要干什么，我实在想不明白。”连牧桓说：“我想，这里是莫头领的家乡，肯定比我更熟悉风物，兴许能看懂一些呢？”
莫隐摇摇头：“都离开三十年了，物是人非，早就不清楚了。”
“那就可惜了。”连牧桓似乎有些感慨，“莫头领，这边的情况，你还要多提点一些。毕竟，最熟悉这里的，就有莫头领一个人。之前还有个刘老三，说来也怪，他偏偏这时候死了。”
“你什么意思？”莫隐愕然。
“莫头领别多想。”连牧桓摆手，“我都说了那是意外，又没咬定是你杀的人。”
莫隐没说话，慢慢沉下脸。
“连牧桓！”天青珞的声音响起。连牧桓回头，看到天青珞面色不豫，正歪着脑袋瞧自己。
“嗯？”
“我发现你总喜欢跟我作对啊。”天青珞皱眉，“我说要击沉那艘船，你是不是打算反着来？”
“我有那么无聊？”
“一直都有！”天青珞撂下一句话，转而对莫隐道：“莫头领——还愣着干什么！”
“是！”
莫隐扫了一眼连牧桓。这眼神有挑衅的意味，却被隐藏的很好。他转过身，那艘怪船更近了，甚至可以看到桅杆上，有个明显带着河络特征的少年海盗，正在给旗帜加固。黑旗在剧烈抖动，导致看不清上面的图案。但莫隐却知道，那一定是金色的乌鸦，下面踩着一把长刀。
他就是知道。从看到那艘船的第一眼。那艘船……
“早该结束了。”莫隐自言自语。随即，他举起手，发出命令：“击沉他们！”
飞云号，连同周围的几艘巨舰，同时扬起了弩炮。巨大而锋利的弩箭闪闪发光，对准了海盗船。
绞索摇动。巨大的力量随着牛筋绷紧。一切蓄势待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