饱经训练的肉体随着逐渐起伏的神经电位自动绷紧了腰背部的肌肉，这得以让我在重获意识的第一个瞬间就试图去用“跳刀机动”回复坐姿。
很不幸，这样的努力被径直作用在脊骨上的沛然大力强制性的终止了，与之一同到来的，是胯骨上重压与血肉被翻搅的刺痛。
有些不可思议的低头，涣散的目光扫过跪坐在我身上的小烬毫无起伏的胸前，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胸腹之间已经敞开了一个巨大的开放性创口，数节支离破碎的肋骨则被扔的满地都是。
【哇哦！真鸡儿炫酷！】
在心里暗搓搓的捧读，有点想翻出一个死鱼眼，最终还是放弃了。
脑子里昏昏沉沉的，身体也几乎是在崩溃的边缘，我在此刻还是更倾向于把自己饱受低血糖困扰的大脑所能压榨出的所有的计算力都投入到思考上。
毕竟现在这样的状况，再怎么看也算不上正常的发展。
「那个……小烬…朋友？发生了什么？」
飞快地瞥了一眼女孩儿似笑非笑的脸色和至今还在摩挲着我心脏表面脂肪层的右手，我用我那贫瘠的脑灰质所能想象出最柔和的声线向她发问。
回答来的很快，以一个简单勾起的嘴角作为全部。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我清楚女孩儿无言中的含义，毫无骨气的无条件同意，并为此在心底一声哀叹。
仿佛是可以读取我的思想一般，我们达成了共识。
小烬脸上瘆人的微笑消失不见，在此之前，我的脑海中甚至没能浮现出“白发的女孩儿试图伤害我”的想法，不只是因为这样做的话我根本不会有机会醒来，更重要的则是信任。
更何况，刚刚在梦境中我看到的最后画面……
「你的唤醒被我强行终止了，哥哥。你刚刚感知到链入你精神结构的存在是我。」少女抬起头，病态苍白的面容上好似烟熏妆一般显露出深青色的眼袋：「“盐之火”吗？最上位啊……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你知道了？」
对面的女孩儿用不可置否的一个浅笑作为回答：「老哥你的要素会在最初的唤醒中重组受术者全身几乎所有的大分子有机物，但应当与之相匹配的能量代谢水平却严重不足，所以就会出现刚刚那样昏迷的情况。这不是个完成唤醒的好地方，我们得回家再说。」
【行吧……有理有据，令人信服。看来是小烬第二次救了我的狗命没错了。】
【说起来，刚刚的梦境是某种引导仪式吗？】
「非常感谢。」虽然少女完全不会因此来邀功，道谢也还是应有之义：「然后你觉醒的精神导向的要素？」
「不……那是我父亲留给我的礼物。」沉默了一下，白发的女孩儿松开了我胸腔中的脏器。拔出空腔的素白皓腕上，数道皮肉翻卷的狰狞伤口已经无血可流：「刚刚那个话题到此为止，至于我的要素，战斗的时候你应该已经见到过了吧？“无梦之钢”，同样的最上位。」
最上位，骰子女神在上……我有些失神的思考着，几乎有些老母亲的欣慰。
略带着一点骄矜的神情浮现在脸上，小烬从我身上歪歪扭扭的站起。
拉起我的动作出乎意料的让少女重心失准的一个踉跄；白发的女孩儿退到旁边的货架上倚着边角坐下，风箱般喘息着，舌尖舔过虎牙，抱紧了双膝。
沉默因此拥抱了我们，另一边的地上，这一切的见证者、我俩的手推车正安静的歪斜着。
「小烬？」
「没事，AP槽清空了而已，不打紧。」少女再度狠狠喘了几口才接上了我的话语：「话说哥哥你介意我是人外娘吗？」
【这哪象是不要紧的样子啊……手上那个伤口……小烬往我体内注入了她的血吗？】
「从学术角度来说……我们都已经不做人了。」
对小烬的非同寻常的身份早有准备，我几乎可以做到波澜不惊的面对来自妖魔少女突如其来的摊牌，就连如是的话语也已经在脑海之中酝酿了数年。
「也就是完全不介意的意思咯？吸血鬼也没问题吗？」
【吸血鬼的话……刚刚是初拥？那为什么我还是活人的状态？】
「别那么看着我，刚刚给老哥你输的血已经让你半吸血鬼化了，但这个过程很漫长，漫长到以世纪为计算单位，你不要恨我就好。」
无所谓的叹息，小烬显然也对我知晓她的身份这一点有所准备，摊牌这一行为本身也不过是某种程度上的例行公事罢了。
「怎么可能，白发平胸吸血鬼美少女是GAL角色所以完全没问题！其他的好球区还有海妖FURRY！」
「谢谢，但我并不关心你奇怪的性癖，然后我一点也不准备变成女子高中生。」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少女伸手扯过了一旁地上少掉半片颅骨尸体，她在下一个瞬间就已经用随身的“毒液”剜出了它的心脏：「看我干什么？如果老哥你执意要继续行赏淑女进食的话，今天晚上请自己一个人去睡地板。」
「我不介意的。」耸耸肩，看着尚未凝固的血泉冲天而起，我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有点饿。
「我介意，别让我说第二遍。」言简意赅的表达了自己的愤怒，少女随手抓起来旁边货架上的鱼豆腐就丢了过来，在没有瞄准的情况下糊了我一脸：「滚去吃自己的，要不然等我恢复了回去打烂你的狗头！」
「是是是。」于是我在小烬的怒视中拧灭了手边的战术手电。
在“SUREFIRE-G2X-PRO”高亮度模式所提供的六百流明光源被熄灭的同时，超市之中粘腻的黑暗涌了上来，无机质的包裹了一切。
女孩儿手中，出自ExtremaRatio的匕首那经过哑光处理的表面上一道明亮的刃线仍在反光。
不知道小烬入口那些曾是她同类的蛋白质团块的时候是怀着怎样的情感的呢？
我拆开塑料袋，在撕开鱼豆腐铝箔纸包装的同时也在无声的思考着——在世纪末黑暗无光的疆域之中，并没有道德与温情存在的余地。
潮湿的撕裂声响起了，紧随其后的是令人不安的咀嚼与吞咽声。
暗色调的寂静之中，动脉血的甜腥逸散开来。
即使失去了光源，鹏羽天使之眼，我那超越凡域的感官阵列依旧在忠实的工作着，即使对面的少女并不知晓。
红瞳的妖魔慢条斯理的扯碎了那些曾经是人类的东西，然后大口的吞咽。
皮肤、肌肉与软骨，然后是被粘膜与脂肪包裹的内脏。
我能明晰的看到女孩儿眼角的反光，那是滑落的泪滴。
是与过往生命的告别吗？是对人类身份的缅怀吗？还是说，是因为新生的喜极而泣？
尽管背负着不为人知的理由，她依旧在进食，不留一丝浪费的、风卷残云般的进食。
妖魔的女孩儿曾作为非人者经历了太过漫长的时间，被时沙冲蚀殆尽的人性所残留的最后的道德感甚至不足以让她反胃。
怪物们知晓自己的行为所拥有的意义，我如是，她亦如是。
生命，如此昂贵的、少女的生命早已不是凭借她自己的决断与好恶就可以不负责任的舍弃的东西。
「小烬。」
「嗯？」黑暗中传来的回应警觉而脆弱，就好像是小动物……就好像是弗兰肯斯坦无辜的怪物一样。
「我喜欢你，无论如何，我会永远爱你的。」
「気持ち悪い。」
语调就和最终时刻的某个橙发少女无所谓到一模一样，咀嚼声再一次响起了。
-
黑暗中的饕餮持续了很久，等到我吃下第九包零食的时候，白发的女孩儿点亮了自己手电筒的光源：此时此刻，吸血鬼日行者白皙的面容已经化作了绯红浸染的能面，滴着血。
地上原本是尸体的四具东西现在仅仅只剩下了血泊之中大块干净的乳白色骨骼、散落的衣物和四周丢的乱七八糟的下脚，简直就像是后现代主义的涂鸦画作一般。
「要不要餐巾纸？」
「不用，滚。」将含口腔中最后的一片肺叶嚼碎吞下，小烬冷漠的开口。包裹在肌肉中的软骨发出了被破坏的，耸人听闻的细碎声响，然后消失不见：「老哥你在原地等我下，我去给你建火车站……不对，是我去拿下对面货架上的湿巾。」
「还用我给你擦吗？」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那我再吃点，你自己小心。」
小烬没有说话，背对着我挥了挥手，径自的踏入了黑暗。
直到少女轻健的脚步声完全从我的耳畔消失，我这才开始整理起自己的难以恭维的仪容来：皮肤下的脂肪都已经消失无踪，就连我长久锻炼并精心保持的肌肉也丢掉了大半——不用看我也知道现在自己的T恤和五分裤下是怎样一副干瘪又皮肤松弛的光景。
刚刚进食的蛋白质大半都被脱了氨，化作糖分填补了修复胸腔创口造成的巨大能量亏损，即使有着“高速代谢”的身体机能，仅存的那些离重组成我的血肉也还有不短的距离。
即使我的消化系统同样久经锻炼，与泰伦那样的顶尖生物兵器也还是有着极大差距的。
【还是直接去找点碳水化合物吃好了。】
心中做出决定，毕竟总这样消化氨基酸而不是把它重组成修复身体所需的蛋白质好像也不是什么高效的做法。
简单的思考着，我晃晃悠悠的从地板上站起，先是扶正了购物车，然后才投入了再一轮的胡吃海塞之中。
【真好啊，今天的超市不用花钱。算是这个坏极了的时代的最后的福利之一吗？】
讲道理，我和小烬因为这个月初的冲动消费都已经好久没吃过零食了。
超市的货架边传来了丢人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