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烬,警戒。」
切换到谈正事的口气,在最初的世界线上,正是这个请求在第一时间拯救了我和少女性命。
四具“零阶段”的“不净者”几乎是在“启示”完成的同时出现,若非小烬觉醒的要素没花什么时间就已经达成了唤醒,而少女又恰到好处的处于高度紧张的精神之中,我们毫无疑问的早该死了。
思考了更多,也注意到了更多细节的我来不及说明,反而是言简意赅的发布了与原本相同的指令。
现在深知自己在正常的时间轴中是因为一贯的小心谨慎才没有被打进“防护等级清空(AC加值清零)”的“措手不及”状态的我对现状更是不敢掉以轻心。
深深的看了少女一眼,一如既往没有恐惧也没有彷徨,白发的女孩儿那无暇暗红的瞳孔妖冶得仿佛染血的剑刃,其中满是兴奋与跃跃欲试的情感。
「冷静点,可别死了。」
即使被蓄养在名为“人类社会”的笼子里再久,妖魔也依旧是妖魔。
此刻的我可以正视这一点。
束缚在少女体内的血应该已经在欢呼雀跃了吧?
无需等待应答,我和那个白发的女孩儿之间几乎已经无需复杂的言语,小烬用左手拇指抹过嘴唇诙谐的露出笑意,右手已经从靴筒中抽出了一支斯巴达刃具公司生产的沙色“近距战斗工具(CQB-TOOL)”握在掌心。
转身,面向人群,女孩儿在脸上挤出有些惊慌的表情,背对着我做出了戒备的姿态。
理所当然的,刚刚的震动已经造成了商品的破坏和人群的惊慌,伴随着不知为何腾起的浓烟,哭喊和尖叫在超市的四处响起。
但这一切对于数分钟之后开始的最终压力测试而言,说到底都只是小巫见大巫而已。
就在即将到来的数分钟之内,“盐裔”的末日将会降临——全世界至少二分之一的人口因此死去了,悄无声息。
他们乃至他们曾创造的一切将在下面的时间中转生成“钢骸”与不净者,在我可能已经到来的死亡前见证的战斗正是在后者与小烬间展开。
这就是所谓的人类之敌,最终压力测试的执行者。
而在剩下的人口中,绝大部分又都是“伪种”,通常意义上的的幸存者;而能够觉醒要素成为“骑士种”的,在最乐观的估计下大概会有其中的十分之一。
这已经是相当高的比例了。
更进一步的,在这十分之一被唤醒的要素中,“下位”的个体则至少会占据全部的五分之四。
以这样的角度遂行思考,即使从最乐观的角度来看——也就是“除去像我和小烬这样最上位要素的觉醒者,其他个体对于‘人类终结’这个‘富有冲击性且否定自身存在意义的信息’都知之甚少。”——原本人类社会的阶层结构的崩坏也完全是可以预见的。
与此同时,“外位面”和“次级位相”将会在时隔四十六亿年的漫长岁月后首次与这个新生的“庇护所世界”发生交互,无光宇宙中永恒安宁的无知之岛将因此沉沦。
伴随着盐之子们被迫直视那疯狂真相的哀嚎,更多的变量将依序被加入这个近乎废弃的培养皿。
因为盐裔们没能用自己处于庇护下的童年时光诞生哪怕一个觉悟者,甚至连“乌特拉”的存在与她们所传颂的恋歌也被现今的政权掩盖,在观察者无法收回成本的预计下,这个培养皿已经被决定废弃以止损。而这场巨大的社会学实验的进程将作为废物利用的一部分,在神明的旨意下采取最决绝且激烈的手段。
最终压力测试的提前到来恐怕也正是因为同样的理由。
如果有作为“种子选手”的骑士种因此成功抵达“彼岸光海”,那就意味着实验的成功;而即使失败,神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就是负责照管这个名为庇护所世界的培养皿的研究员——也可以利用这一措施进行对培养皿的深度“灭菌”,这同样能够方便下一轮实验的进行。
怎么说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至于普通人,那些伪种,除了身为实验动物的盐裔自己,其实根本没人在意他们的死活。
囚笼中的实验动物,与神明为敌什么的……这样的论调听起来就很丧气。
但如果只是着眼于当下的话,事情还远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事实上,为了买到相对廉价、素质却与正品相差无几的处理品,我和小烬有着在超市打样前才出来采购生活杂物的习惯。
而今天又是工作日,在此刻的超市内富集的人群其实远没有想象中多。
安慰一下自己,换一个时间的话,现在的超市内早该变成大规模踩踏事件的新闻现场了吧?
这件破事并不值得思考太久,已经把这一切经历过一次的我迅速把自己的视角转向了事件的核心。
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地震,刚刚的震感或许更近似某种信号——正如之前所言,基于新发现的细节和直接从初祭中得到的结论逆推出来的可能性是耸人听闻的,但事实就是如此。
要知道,这里并非地震频发、建筑都因此经过力学设计优化的日本东京。
事实上,在我和小烬目前所居住的江南小城里,凭借着这种规模的超市所能拥有的抗震结构,在刚刚那种程度的地震中是绝无幸免之理的。
然而最终的结果却出乎意料的好:尽管并不合理,这个钢筋混凝土构造的建筑物本身几乎是毫发无损的挺过了最初的一波震动。
另一方面,尽管刚刚的震感同样强烈,我却总感觉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说一句有些不负责任的话,我原本就觉得这更像是魔法缔造的奇迹而非自然彰显的暴怒。
现在想来,这就对了,因为这正是薄暮余晖间鼓荡的丧钟啊!
一边在脑海中盘桓着挥之不去的思索,我直接从同样MULTICAM色的TAD五分裤“FoShort”的正面口袋中抽出了一支直跳——解除保险,松开推刀钮,机簧扭曲,然后“乒”的一声,从这支经过定制的“微技术-光环5(micro-techhalo-5)”电镀有小奏立绘的碳纤维-航空硬铝复合柄前端,喷涂有白色“CERAKOTE陶瓷涂层”的纤长刀身丝毫不拖泥带水的弹出。
仅仅是两刀,我就已经划开了超市包裹在我和小烬带来的背包外的尼龙封装袋。
再一次做出了同样的选择,我准备等下就招呼警戒的女孩儿一起离开,理由与上一次相同:这座超市与我们的社区之间不过是两公里的距离,回程的道路相比固守待援并不会有高太多的风险。
与之相对,其带来的收益却是巨大的,丰富的物资储备和各种用以应对当下状况的器材姑且不论,仅仅是高层建筑中经过加固的墙体结构所能带来的安全感就远非这儿四面漏风的大号平房可比。
对着腕上的Serise3最后确认了一下时间,我感觉心跳在略微的加速着。
在下一个瞬间到来的东西,很可能就是足以辨明这是梦境还是重生的选项肢。
静默中的等待持续了一瞬。
然后,五感被封闭,仿佛灵魂在与行驶在银河铁路上的古旧机车一同驰向深空;再一次的,在我来得及反应过来之前,脑海中就已经鼓荡起了天使的唱诗。
柔和却威严,鸣雷般轰响着,却又仿佛低沉的安魂曲;伴随着宛若一千亿兆的群星在眼前升起的光辉。
这么说来……毫无变化吗!
因为那本该是我作为盐之子最后的记忆。
【搞什么啊……混账!难道真的存在世界线的回归收束吗?!】
没有余裕继续思考,涌入颅腔的洪流有着某种冰冷且异质的怪异触感。
液态,凝厚,宛若铅汞;
光……在沸腾。
渺无边际的,信息海洋。
灿烂,无垠,无尽;
.asxs.与终焉的衔尾之蛇,一切之因,万象之果;
那是世界的外侧,名为彼岸光海的纯粹哲思之宙域。
我清楚的记得下面即将发生的一切,一个伟岸的精神,我与之接触,并在瞬息间完成了信息的共有。
略微不同的触感,此次却亦是如此。
超越言语的境界,灵魂彼此碰撞,于是我被擢升到祂的身侧。
那是地狱(亦或天国)的边境,我与祂模糊的自我认知依据心像所具现而成的模样。
我所渴求的,所期望的,所缚誓的:
钢与火,理想与荣光,未来,梦境的颜色,猫之瞳,以及……白发的非人之子。
光芒黯淡下去,视野归于昏暗。
闪耀的虹再一次亮起的时候,出现在脚下的是和曾经一样白石铺就的甬道,凝固在周身的也一如既往是典籍堆栈的书墙,而在此之间剩下的空间则依旧是堪堪只能让一人通行。
无源的昏黄光辉在混杂有油墨气息的寂寥氛围中蔓延,我清楚,那是指引,亦是试炼。
迈步向前,毫不犹疑;与上一次一样,我跨过故事与童话,跨过史诗与英雄谭,跨过知识的原典与命运的抄本……
我本以为一切按部就班,那死去的,必将于尘埃中再起。
我已经做好准备,向那可笑到无厘头的命运拔剑。
但在道路的尽头,这一次我所直面的……却并非光。
不复辉煌的白,那是黯淡的绯红……本该是这样的。
那里本该有氤氲的血色虹霞自一团等离子姿态的赤之书中映射而出。
曾经的我即是祂,因此我能够理解:那里本应当是初始的火,盐之子的起源。
我曾伸出过手,任由火焰沿着躯体蔓延。
我曾告诉自己:“痛苦是肉体的幻觉,悲伤是精神的梦魇。”
我曾搅动那非物质的书页,任由皮肉在炙烤中皲裂,用仅余骨节的手掌在火焰中探寻:书籍的姿态在记忆里溶解,核心的某种特质因此暴露。
我曾毫不犹豫的扼住自己的手腕,握住那不可思议的奇迹。
我曾切实的握住了祂,我知晓……那是何物。
因为祂本该在被握住的下一个普朗克秒里化作可以被接触的境界。
火焰将扭曲,缠绕,收束为双螺旋的枪刃,晶体化的刀锋上凝固着灼目的绯红。
我本该在这里向自己低语,感受某种伟岸的存在自我精神中抽离。
“第一章的帷幕已然在此处落下,崭新的时代应当降临。”
我曾如此的立下誓言,宣告未来的道路与归位的群星同在。
但并非如此——我愉快的思考,即使曾经见证的、曾经守望的、曾经誓约的一切的一切都已经不复存在——这一次的道路尽头只是肃立着一个白发的人形而已,红瞳妖冶,巧笑嫣然。
【是这样吗?不是重生也不是迫近的死亡……是你吗?还是“她”?这一切的话……】
无法得出的结论不需要更多的思考,从心所欲的展露笑容就好。
我就是这么做的,作为回应,女孩儿也在微笑。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该说一夜好梦,但还是……欢迎回来,我的兄长。」
伴随着少女的话语,镜影般的世界仿佛遭到锤击那样碎散,身体在坠入天空;铺平的维度再一次蜷缩成点,我那用于尘世的五感因此恢复。
静谧而黑暗的深海开始出现了嘈杂声,周围的水压开始减小,我再一次的感知到光线。
就像是我曾经在联邦东海岸的SFUWO(特种部队水下行动学校,SpecialFordererationsSchool)考取“战斗潜水资格”的最后时刻一样,筋疲力竭的深潜者正在回升到水面。
奋力的撕开身上漆黑的流质,宛若从苍界向着无尽云海俯冲的翼舟,我丝毫不顾迅速减小的外界压力可能把自己从内到外地碾碎。
然后——
我浮出了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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