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醒来看到白色的天花板，难以置信。
我，居然还活着！
尽管仰面躺在床上，我的直觉告诉我旁边有人。
他低着头，神情黯然，眼睛始终盯着地面——显然还没发现我已经醒了。
我想叫他，可刚一动，左侧身体，不，准确地说是整条左臂有种从未有过的牵拉之痛。我记得那畜生咬住了我的左手不放，甚至听到它如剃刀般的利齿刺进我胳膊的声音。疼痛但我叫出声的同时也晕了过去。
“你还好吗？”鑫回过神，担忧地看着我，“你受了伤，别乱动。”
“没事，这点伤死不了！”我开玩笑道。
鑫看我的眼神充满焦虑和担忧，好像我快死了，正同我做着最后的告别。
“我还没死呢，别用这种可怜巴巴的眼神看我。”我说。
“当然，你不会有事，不会死！”
他激动的语气令我感到一丝震撼。我环视病房，除了他和我，一个人也没有。铭怎么样了？森林里当时除了我们三个，没有其他人。我失意前听到的那声惨叫是谁发出来的？
“铭呢？他伤得重吗？”
“这……还不清楚。”他闪烁的眼神，似乎正极力压抑着某种负面的情绪回答着我的问题。
“为什么他没在这里？”
“先不说他，说说有关你的事。”他一脸严肃地盯着我，让我有些诧异。“你的左手还有知觉吗？”
“当然有知觉。”我说着试图动给他看，可发现根本动不了。随之而来的除了钻心的疼痛，就是难以承受的痛楚。“我的手怎么了，为什么动不了？”我变得紧张，情绪不由得激动起来。
有那么几秒，我们凝视着彼此，谁都没说话。或许当时的他正考虑以怎样的方式将噩耗传达给我，而我已经从他的眼神中得到了线索，可我依然不死心——除非我亲耳从他口中听到那个答案。
“你的左手恐怕保不住了。”鑫悲伤的目光注视着我。或许他不明白命运为何如此残忍？让这个连写字都用左手的年轻人正直生命的起步就遭受这样毁灭性的打击。
——我也不明白。
“你别开玩笑了，这方面你可比不过我。”我故意这样说，其实心里清楚，鑫从来不会开这种玩笑。
“我也希望这是个玩笑。”
坤走进来，我们的视线不约而同地望向门口。
当坤拿着不断有气体冒出的杯子走近时，我明白对亲自作出的抉择将要面临的，已经无处可逃。
“干嘛不趁我昏迷的时候动手？”
“他求我等你醒来再做决定。‘生命固然可贵，可总有些人把其它东西看得比生命更重要。’这是他打动我的理由，虽然可能会让你陷入危险。”
“反正现在结果都一样。”我苦笑着接过杯子。我永远无法忘记稀薄的气体钻进我喉咙，仅一会儿工夫，我的左手像火灼般疼痛。我紧紧抓着左臂，好像是我硬生生要将它扯下一样。痛得我满床打滚，这种烧灼感何时消失，我忘了。我只知道等我醒来，我的左手没有任何感觉，哪怕是疼痛。
“看来，我以后都不能握剑了。”
我曾经以为自己离联盟很近，但永别了。联盟不可能录取一名失去左臂的军人。
“舅舅，恐怕我这辈子都无缘见到您了！”
当我得知，我在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一个亲人！正在不断地寻找我。
那一瞬间，我作出了决定，别说是联盟，哪怕他在“禁林”我也要去找到他。
因为，那一刻！我知道——我终于不再是一个人！”
卧床期间，鑫再也没出现。
很多人来看望我，无非是叫我好好休息。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或许他们是无意的，但他们不断提醒着我——你失去了左手，是个废人。但我依然认为自己至少没沦落到需要他们任何的帮助或廉价的关心。
垚来看我，还给我带来了用欧石楠汁混上蜂蜜制作的团子，上面还撒了我最喜欢的椰丝。我感谢他不像其他人一样，选择用这种隐晦的方式鼓励我。
欧石楠的花语：勇敢。
“铭伤得重吗？”除了照顾他弟弟，我想不出任何他不出现的原因。
“鑫没告诉你吗，回来的只有你们两个？”垚眯起眼睛不敢相信我居然不知道。
“那……铭？”我激动得想要坐起来。
“小心，你的伤还没……”
“快告诉我。”我一手按着伤口朝他吼道。可能他从未见过我这个样子，所以有些被吓到，那双注视着我的双眼瞬间呆住了。
“铭下落不明，说不定已经……”
说不定已经被那畜生的胃液给消化了。鑫当初黯然的神情想必是在想这件事，所以没注意到我的苏醒。
“而且近来对鑫不利的流言很多，虽然大部分是我们艾斯沃夫挑起的。”说到这儿，垚垂下眼皮感到抱歉。“乾长老中意铭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所以，他成为格瑞托瓦未来的继承者或许只是时间问题。在那种情况下换做谁都会先救自己的亲人，可他却救了你，难免会让人怀疑他的动机。不过，我相信鑫绝对不会是出于这种动机，况且那种危急关头哪有时间考虑那么多，换作是我肯定先救一个能救的再说。”
“换做是我，肯定谁也救不了。”我往后一靠，呆望着天花板，当时心中这样想到。
我不知道应该感激，还是难过。可他当时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情坐在我对面？哪怕眼睁睁守护着害他放弃去救他弟弟的人。
一周后，我在走廊上遇到一名满头白发的年轻人朝我走来，我差点没认出鑫。直到现在我都忘不了见到他时的情景，那头银灰色短发变成了毫无光泽的白发，尽管带着笑容，可深深的眼袋和略微聋拉的眼角能看出他最近肯定没睡好。我当时有种想哭的冲动，我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切都很好，刚开始会有点难以接受，不过总会习惯。”他笑得很苍白。
“哪里好了？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的头发为什么……”我冲他大喊，却忍不住先哽咽起来。
他平静地看着我，眼中的那份歉疚令我不知所措。
“我很抱歉因为我的犹豫没有及时救下你。”
如果我的左手还在，当时真想上前给他一拳。可我没有这样做，即使我还有右手。
“铭的事你打算瞒我多久？”我忍不住问道，尽管我知道这会戳中他的痛处。
“铭还活着，只是下落不明。他会回来的，终有一天！”他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激动，坚决的目光与他此刻苍白的脸庞形成鲜明对比，但终究敌不过内心的屏障将目光挪向一旁。
我紧握拳头，快步上前，抬起右手，拳头最终只是轻轻地捶中他的胸口。下一秒，我的额头沉重地撞在他的胸口。
“你让我怎么还……”
他的胸口平缓而规律地起伏着，甚至可以清楚地听到他的心跳声。
“森，好好活下去。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好好活下去。不要问……再让我选一次，我会作什么抉择。因为我不知道我还会不会遵从最初的选择。”
我没有抬头望他此刻的表情，但我想他现在一定是闭着眼睛，我听到了他喉头的哽咽。
他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鑫只能救离他距离最近的我——这是临危之际，能作出的“最明智的选择”。
当初包括后来格瑞托瓦的一切，不断磨砺着鑫的意志，临危的决断力和常人难以想象的隐忍，为日后争夺格瑞托瓦的最高管理者作出了积淀。至于守在病房里的那几个小时他是怎么熬过来的？直到后来，他成为格瑞托瓦的继承人，我也始终没有勇气问他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