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也是这样的雨。可站在詟对面的，不是韩竻。
比赛中途下起了大雨，双方都没有休战的意思……韩竻可以想象聃被抬去医务室浑身湿透、冰凉、昏迷的模样。
“有件事你可能还不知道，詟是左撇子。”轩在赛后告诉韩竻无疑给韩竻带来了巨大的震惊，因为比赛的时候詟全程用的是左手。唯独四年和聃的决斗轩见詟把剑换到了左手。聃如果坚持到最后，胜负或许就难说了。
詟素来高傲，始终期待和聃再一较高下。可聃却迷恋上了巫药学，四年来都没见他再握起剑。
韩竻明白这一切和聃右手的伤有关，看来聃一直隐瞒着这个秘密，除了垚再无他人知晓。当初那场雨，如同上天眷顾而赐予他的一个完美巧合，替他掩盖了受伤的事实。
“其实我倒希望他们能成为朋友。”轩的语气变得温柔起来。
韩竻有些意外地看着他。是啊，芬尼克斯和艾斯沃夫有什么深仇大恨，犯得着低头不见，抬头不问的吗？就算有，就不能开诚布公地解决吗？
没能替芬尼克斯打破“四连输”的节奏虽然有些遗憾，但韩竻拼命的表现令在场的芬尼克斯都大为感动，包括艾斯沃夫对他的态度也发生了转变，居然会正眼瞧瞧他，这可是连相处了两千多年的芬尼克斯都没能得到的待遇。
“太欺负人了！”艾斯沃夫那帮混蛋居然抢走他的羽杖把他关在储藏室，必须在明天咒语课前拿回羽杖。按规定十一点后禁止成员在走廊上随意走动，他看了看表，“还差两分钟。”
从旁边的温室传来隐隐的琴声，“这么晚了谁会在那儿？”他透过玻璃往里看，漆黑的玻璃房内，发光的灯芯草闪烁着萤火虫般微弱的光芒。
门锁了，他试着敲玻璃问，“里面有人吗？”说不定有人和他一样被困住了。
白色的洛丽玛丝静静地开放着，显得如此诡异凄婉。有人说过洛丽玛丝是由少女的眼泪与悲伤灌溉的，代表对生命与爱情的空洞和绝望，它的花语是“死的怀念”，最近刚好是洛丽玛丝的花期，难道他听到的是“洛丽玛丝的哀泣”？
他推开玻璃，退到走廊对面的墙壁，目光却无法从它身上移开。吓得摔个跟头才回过神，爬起撒腿就跑。
左森将那把剑送给了韩竻，作为他输的奖励。这可是左森的原话，送礼也不忘挖苦。因此韩竻并没有放弃这项来之不易的技能，常会去格瑞托瓦后面的树林练习。
韩竻路过温室看到一个少女坐在花架上，白底粉蓝绣面的裙子，两条腿腾空晃着。看到他经过，歪着脑袋露出甜甜的笑容，那张脸就像可爱的混血精灵。
韩竻礼貌性地点头，虽然他根本不认识她。居然比垚来得还早，也真是勤快。韩竻回头想再看她一眼时，却发现女孩不见了。
听完宏对昨晚诡异事件的描述，韩竻不以为然，“如果真闹鬼，你可要小心了？”
“我可是百毒不侵，它敢来？不对，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鬼就一定来找我？”宏听出了韩竻的弦外之音。
“就像你说的我夸你百毒不侵呢。”宏企图勒他脖子韩竻忙用手格挡，现在这招对他可不管用了。
“这还差不多。但如果是人，谁会大晚上在那里弹琴，难道传说是真的？”宏摸着下巴嘀咕。
“什么传说？”韩竻有点好奇。
“现在刚好是洛丽玛丝的花期，传说洛丽玛丝是由少女的眼泪与悲伤浇灌的，说不定是她夜里无聊弹琴打发时间。”
被他一说，韩竻突然想起刚在温室一转眼就不见的少女，不会那么巧吧？
走廊上连个人影都没，韩竻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他住的地方那么偏说到底有点……左森叫醒他的时候韩竻一脸茫然，他也不知道怎么就莫名其妙地睡着了，那些准备放回书架的书还撂在地上，难道是之前比赛太累了。今晚差点就在书堆里过夜了。
前面荡过一只深紫色的灯芯绒衣袖，焱披着他那件雷打不动的外套像幽灵一样开始巡夜了。
“见鬼！”没有什么比大晚上见到焱更恐怖的事了。韩竻看医务室门没锁就躲了进去。焱掏出上衣口袋里的怀表，听到关门的动静是从医务室方向传来的。
脚步声逐渐逼近，韩竻趴着门都能听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他感觉到焱就站在门外，如果被他抓到就惨了。开门的瞬间，韩竻迅速奔向罗盘后的那扇门。
周围泥土和植物的气息无不向他诉说着这里是温室。
韩竻看着那些会发光的植物，很是好奇。突然想起宏早上说的传闻，说到底哪个才是洛丽玛丝？
韩竻的目光被一群白色的玫瑰吸引，他从没见过这样的玫瑰，它的花瓣很多，一圈又一圈重重叠叠的花瓣。玫瑰旁边有一只脚，韩竻顺着往上看是一名少女，稍微受了点惊吓。好在不是什么长发遮面的女鬼。
“是你？早上在温室里的那个女孩！”韩竻认出了她，早上坐在花架上的少女，此刻她依旧穿着那套白底粉蓝绣面的裙子。
“你在和我说话吗？”女孩扑闪着大眼睛。
韩竻心想，不然呢？这话听起来怪怪的。
“难道这里除了你还有别人吗？”话音刚落，果然有人进了温室，韩竻马上找地方躲起来，却发现女孩不见了。不管三七二十一，韩竻先把自己藏严实了，如果被焱发现就完蛋了。这里那么黑应该看不见，韩竻只能这么安慰自己。在肉眼可视的微弱光线下，韩竻发现进来的不是焱，而是垚。这么晚，他来做什么？不见得是来浇花吧？看他走进沙坑，黑暗中他的身体越来越矮，直到完全消失。韩竻立刻冲出来扑到沙坑前，他的手刚碰到绵软的沙粒就陷了下去。
感觉像躺在石板上，韩竻翻了个身就顺着台阶滚到了底下，好在台阶不多，如果像聃从那么高的台阶上摔下来说不定明天就轮到他去医务室报到了。墙上的火只够在地上照出一个圈，发现上半身趴在圈内，被火光照得通亮，下半身却在圈外，伸手不见五指。
韩竻站起来拍拍衣服，从墙上取下火把照向前方——黑黝黝的，什么也看不见。
“回去应该问柳浩把《盗墓笔记》借来看看。”韩竻奇怪哪儿冒出这种想法，不过这得等能回得去再说，他不由得叹了口气。“对了，那女孩去哪儿了？会不会也跟着下来？”要不要等她？说不定人已经走了，还是算了。她总是神出鬼没的，望着这条黑暗的甬道，韩竻突然想到了那个名词。拼命甩了甩头，心想别想这些了，先找到垚要紧。
见到墙上火把的间隔越来越长，貌似是故意安排。这段路没有想象中那么长，很快就到了尽头。耳边传来悠扬的琴声，韩竻发现左边有下去的台阶，声音是从里间传来的。他能看到露出的半个人，在迷蒙的光晕下手抱一架形如半边木梳的乐器，那双布满青筋的手轮流拨动着琴弦构成一幅和谐的画面。
“是你吗，垚长老？”韩竻看到了垚披肩上的流苏。
里面没有应答。
韩竻举起火把往台阶上一照，一群黑色的藤蔓迅速逃离发出窸窣的动静。韩竻瞬间高举火把将房间每个角落照了个遍。
“妈啊！”他有立马转身逃跑的冲动。台阶、地面、墙角、天花板都爬满了黑黢黢的藤蔓，密密麻麻的倒刺看着就让人心寒。前进时，韩竻格外小心，火把尽量控制在合适的高度，让光照面积尽可能大，但因为害怕，他把火把举得有些低。听着它们蠕动的声音就像成千上万条毒蛇吐信子发出的威胁声让他想不顾一切地扭头就跑。看到自己离安全地带只有两三步，韩竻兴奋得抬起头看着前面。像被鞭子抽了一下，手火辣辣地疼。
“槽糕！”
火把瞬间就被覆盖而上的藤蔓湮灭了，韩竻除了脚下这块空地，周围全是长着倒刺的藤蔓。“咻”一条藤蔓像眼镜蛇一样突然跃起扑向韩竻。
一道凛冽的琴声将它震退，随着节奏的缓急它们开始手舞足蹈地让开一条路，韩竻傻眼了，明白垚的意思后迅速奔向他，一不小心踩到地上的藤蔓，韩竻相信他的脚一定比它疼。
这个房间种着一种红色的花。它的茎很长，大约有50厘米，倒披针形的花瓣，可却没有叶子。谁都知道植物需要阳光和叶子进行光合作用。长在这种不见天日的地方就算了，可没叶子和阳光它是如何活下去的？不过，这花怎么那么眼熟。
韩竻刚要伸手碰它，却听到背后传来一声“别动”，不是垚的腹语，反而像是还未经历变声期的少年发出的清朗的嗓音。难道除了垚还有别人？房间里不是只有他们两个人吗？
垚弹的不是什么琴，而是小箜篌。北京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的中国乐器博物馆里就珍藏着两架小箜篌，现在这种单排的箜篌也只能在博物看到了，如今有幸看到真人演奏，韩竻恨离家出走前因为充电没把手机带上，错过了这宝贵的影像资料。不过就算带着，估摸这会儿也早没电了。
乐声戛然而止。
“你上去，还是留下？”垚放下箜篌。
“当然上去。”他不是明知故问嘛！
垚给了韩竻一个特制的火折让他先上去。韩竻走后，他走到那片血红的彼岸花前，拔出匕首割破手腕让鲜血流到土壤之中……
垚上来时，韩竻已经候在那儿了。
“不管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如果你敢说出去，我就把你丢给那些毒藤，明白吗？”垚威胁道。
韩竻点头，保证绝对不会往外说，就算垚不说他也犯不着把这种事到处说啊！
垚盯着韩竻，突然伸手想去摸韩竻的头发就在指尖快碰到时伸出手指指向他身后的洛丽玛丝。
韩竻回头顺着垚所指的方向望去，盛开的重瓣白玫瑰仿佛穿梭在午夜的精灵，神秘而优雅。唯独角落里的那一朵未盛开。
“知道洛丽玛丝的花语吗？”
这就是洛丽玛丝，韩竻震惊之余，摇摇头。以为垚接着会告诉他答案，等到的却是垚让他赶快滚蛋的逐客令。
回到房间，关上门。
韩竻没有立即洗漱上床睡觉，而是整个人压着门心跳个不停。
今晚遇到的怪事真多！
韩竻翻了个身，看到有颗人头趴在床边盯着他，“鬼啊！”他吓得从床的另一侧滚了下去。
“你被吓到了吗？”女孩从床上探出半个身子看着韩竻。韩竻双手撑在背后吓得退到角落，拼命往墙角挤。“你究竟是人是鬼？”韩竻冲他嚷道，声音却在发抖。
不明白他说话声音为什么那么大，还用手挡着脸。“刚才还有早上我们就见过，你忘了吗？”
韩竻一听慢慢放下手，定睛一看，是她。
她对经过温室的每一个人微笑，可从来都没有得到回应。有时候终于得到回应，却发现他们微笑的对象不是她。而韩竻却是唯一一个回应她微笑的人。
不用说她大晚上来找他绝对有原因。
“我希望让垚看到我。”
韩竻已经重新回到了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当女孩说出这个心愿时，韩竻大吃一惊，这他怎么可能办到？他都弄不清自己为什么能看到她。
但像韩竻这类容易心软的男生都有个通病，就是不擅长拒绝女生向自己提出求助的要求。虽然他不确定办不办得到，但他同意试试。尽管心里巴不得一切和垚有关的事都离自己远远的。
“啊啾”韩竻打了个喷嚏，裹在身上的被子突然滑下。
“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女孩原本坐在床边突然兴奋得爬上来一把抱住韩竻整个人把他压到了床上。韩竻的眼睛瞬间睁得比她还大，这什么情况，先别感谢那么早我只说试试，干嘛突然靠那么近？
韩竻一时手足无措，但临危不乱的理智迫使他喊出来，“你快松手啊！这么晚你还不回去吗？我可是男生啊！”
“打扰到你休息了吗？”女孩松手坐回原来的位置，声音听上去充满歉意。
“不，这到没有。”韩竻说着抱紧被子往床的角落里挪了挪。
帮她的前提是，韩竻要先知道她是谁。
“尹蕾，这是我的名字。”她回答的时候上半身又往前探了探，韩竻赶紧伸出手让他坐在那里就好，不要再靠近了。
当问到她为什么突然消失时，女孩却忽闪着那双大眼睛，“你没注意到吗？我一直在角落里啊！”
“你一直在，没下去？”韩竻惊讶地眨着眼睛，像是猛地记起什么，瞪大了眼睛，“你该不会是角落里那朵洛丽玛丝吧？”看女孩的表情，韩竻知道他猜对了。“亏我还替你担心。”
“担心我？”女孩歪了歪头，似乎不太明白韩竻的意思。
“万一你也跟了下去，下面那么黑，一个女孩子不会觉得害怕吗？”韩竻刚说完发现自己犯了大忌，他答应垚不告诉任何人，这下糟了。
“下面有一股深深的怨念，靠近都不敢更别说下去了。”
“你说下面有东西？”韩竻朝她靠近了一点。
“她的花期和我很接近，开花的那段时间垚每天都会下去，虽然平时他也会下去，但大部分时间都是陪着我们，不会在下面逗留太久。”
韩竻一直觉得那花很眼熟，但就是想不起来，明天去图书馆查查也许会有收获。
“对了，我的名字叫韩竻。”刚发现聊到现在都还没自报家门，说着向她伸出手，尹蕾却呆呆地望着他不知道他要做什么。韩竻觉得有些尴尬，刚准备缩回去却发现尹蕾用手轻轻地碰了下他的指尖。韩竻有些意外地盯着她，那就当是她的回应了。
她歪着头，那双大眼睛好奇地盯着韩竻。
双方陷入空气凝固般的对视，尹蕾突然笑起来，韩竻不知道她为什么笑，只能疑惑地挠挠头。
“你知道洛丽玛丝的花语吗？”韩竻突然想到，她应该会知道。从她口中听到洛丽玛丝的花语后，韩竻感到了震惊，明明那么美丽的花，竟然有着如此悲伤的花语。
尹蕾离开后，韩竻发觉自己的脸有些发烫。一想到刚才发生的一切，迅速拉过被子蒙住头祈祷赶紧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