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随着时节渐浓，荒草萎靡伏地，只根茎存了几分韧意等待来年再挣扎生长。
破庙散发飘荡一股浓重汤药苦味。
梅姨已离了临安府半旬时日，备好了足够一月的汤药，本打算多留些银钱让爷俩换身行头，老花头却瞪了眼哪有乞丐穿着布衣乞讨为由只得作罢。
临走前，梅姨将江破命拉了一旁，偷偷塞了些碎银细细叮嘱，让爷俩好生照顾好自己，待下月返回与老花头成了亲，定对江破命视若己出。
江破命摸了银子的愿望在这场景得以实现，听了那句视若己出却尴尬不已，合着梅姨死心要把自己当儿子，自己岂不是被老花头占了便宜？
梅姨离了临安府次日，熬着汤药才告诉老花头梅姨留了银子的事儿，老花头脸色苦的很，直念叨着又亏欠了这债。
想着马上一家人还说什么两家话，江破命撇了撇嘴，老花头倒是矫情了。
江破命打心眼里觉着老花头矫情了，人家梅姨寻他多少年未曾婚嫁，一个官家身份没嫌弃一个糟老头还要兑了承诺结了亲，老花头却显着处处为难，江破命实是有些看不过眼。
可看着老花头不时咳喘病恹恹模样，江破命也不忍心为了心头痛快去刺他几句，只是憋着心里也不是办法，换个方式也得说上一说。
“花爷，不是小爷说你，梅姨这般刚烈也算是江湖难见的奇女子，咱爷俩这处境又没什么可图。小爷见识短，但良心里觉着你下月得顺了梅姨的意思成了亲了了人家执念才算正途，自己还能落个安然晚年。”
盖着破棉被的老花头艰难撑起了身，又是一阵咳嗽，“你懂个屁，花爷娶不得她，这债怕又得下辈子还了。”
熬药的江破命眉毛拧了拧，“花爷，人家梅姨虽挨不上貌美，可也没长了罗刹的恶脸，你还嫌弃不成？”
老花头看了看江破命，终没再言语。
熬好了汤药，倒了满满一碗小心翼翼端了老花头跟前，老花头伸了双手接碗，大口喝了半碗汤药突然又开始咳嗽，碗中剩余汤药洒了不少。
江破命忙帮着捶背顺气，待老花头气顺了些将碗底汤药一口咽下，江破命才发现眼前老花头与前段日子差距有些大。
老花头手依旧枯瘦，好似树皮包了支棱的树枝，骨节清晰可见，脸色蜡黄倒是一如以往，只是其中掺了些庙外杂草的衰败颜色。
再见了老花头眼窝陷了更深，江破命心中一丝惶恐的情绪升起，不禁带了丝哭音问道：“花爷，你不会熬不过今年冬天吧？”
老花头摆了摆手，咧嘴冲了江破命笑了几声，“怎？你小子还怕花爷舍了你去？”
“小爷有些怕。”江破命倒是承认。
老花头笑得老脸抽作一团，“你这小子又长了一年倒是学会矫情了，怎去年来这临安府的路上刨了草根啃了树皮不见怕爷俩死了半路？”
“当时饿死便饿死了，那是命得认，可就是死了，花爷不也在跟前么？这不一样。”江破命也说不来哪不一样，但只要想着老花头万一熬不过心里有些慌。
“你是怕没了花爷领路你找不着这破庙的门？老天但凡给花爷留一丝生机，花爷也要挣扎上一二，这汤药便是生机，你给花爷天天好好熬了自然扛得过去。”
江破命听了这话，难得顺了老花头没有反驳，收拾了碗将瓦罐重新蓄了水备好。一天一副药，却得熬了两次，午间晚间各服一碗。
下午日头足，老花头精神头起了些，江破命便搀了老花头来了庙门口坐靠了墙根晒太阳。
秋日日头远了些，暖意总不如夏季时节浓烈，但好歹几分不同火堆散发的暖意更令人舒服。
老花头哼着不知名小调，词句模糊江破命也听不大清，只倚着老花头一同晒得身心暖透。
正体味了一丝惬意，却听老花头言语传来。
“你明儿赶早去李掌柜那里打个招呼，开始跟着李掌柜做个伙计学学那酿酒手艺。花爷这药自己也能熬，你下午时分早些回来便可，别忘了帮花爷把葫芦灌满。”
坐直了身子，江破命不同意。
“花爷，你让小爷去当那伙计？小爷才不去，跟着你多自在，咱这也是那故事里浪迹江湖不是？再者，小爷放心不下另说，梅姨临走前叮嘱了不能给你打酒。”
一说起梅姨，老花头即使脾气都发不出来，这凶婆娘居然还要断了自己酒路。
但对付江破命老花头办法有的是。
“破命啊，咱爷俩也算是这世间走了十来年，你见花爷哪次不是喝了酒就扛过来？去年咱来了这临安府你那风寒还不是一口酒闷好？”
老花头语气稍顿，“且不说往日你听的那些江湖故事真假，你见哪个侠客不是喝酒喝了浑身通泰？故事不见得真假，酒能通了心窍却不作假。”
世间久病不愈，大多是积郁太多，待通了心窍，念头通达，病体自然好转。
江破命信了老花头这套说辞。
再一番说辞下来，江破命欣然应允明日开始便去李掌柜铺里当伙计，学上一两年酿酒的手艺，自己酿了酒，老花头和自己葫芦再也空不了。
若自己学的快些，说不定来年就能尝上些有些烈味的酒。
次日一早，江破命醒来先从怀中摸出一块碎角散银，摩挲一番眉眼尽是笑意，这才起身架好瓦罐汤药，一如老花头前几年出门叮嘱自己般叮嘱一番，老花头一脸不耐将其赶出了庙门。
到了酒铺见了李掌柜，李掌柜得知老花头生病心中咯噔一下，脸上没露了声色，转身取出之前伙计衣服递给江破命换上。
江破命昨夜特意冲洗了身子干净，穿着了粗布青衫有些略大，但系了腰绳扎了袖口裤脚也无妨碍行动，眼神灵动之间有了几分伙计模样。
虽说是小铺伙计，但终不同于乞儿身份，李掌柜一日间带了江破命衙门和专司户籍的小吏处跑了几趟打点一番，受了诸多盘问方才完成了身份登记造册。
江破命户籍就再次落在了临安府李掌柜这里。
日头偏斜，江破命将葫芦打满了酒，坚持付了几文酒钱，别了李掌柜用梅姨留的碎银子买了饼，又咬了咬牙去割了二两猪头肉给老花头带上，方才匆匆赶回了破庙。
老花头见了酒眼笑眉开，看见了肉食却又沉默。
又是一番语重心长，银钱除了买酒，这肉有些浪费，江破命忙信誓旦旦肯定不会乱花消了银子，爷俩这才喝酒吃肉，好不痛快。
过了三五日，江破命初熟酒铺营生，既然决定了干这伙计，自听了老花头建议手脚勤快眼路灵活，使得李掌柜满意的很。
几日间回了破庙总见了老花头精神头好似有些起色，李掌柜又决定给江破命每月不到二两银子月钱，江破命觉着等老花头扛过这遭，梅姨回来再照顾一二，日子想着都舒坦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