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江破命一早来了李记酒铺，卸了门挡和窗上木板，开了铜锁推开铺门，细细打扫收拾一番这小铺，静等李掌柜前来再安排今日一些事项活计。
李掌柜自认看人差不了多少，倒是对江破命信任的很，来这铺子第二日便将这钥匙递了江破命，江破命心里颇落了几分感激，每日便上心早来一阵儿打理酒铺。
待见了李掌柜，见对方手里拿了不少黄纸纸货，放了桌上又返回后院取出了些许精致小菜点心，细致摆满了层层食盒。
江破命才想起，今日中元节，祭奠亡人的时节。
“今日我得去给亡妻烧些纸钱，那水磨村一去一回怕也是明日晌午，这酒铺就得破命你来照应了。”
李掌柜收拾妥当，叮嘱江破命记得关铺门落锁，又细数几项需打理琐事，待江破命一一应下，转身出了店铺前往车马行租借马车。
让江破命自己照看这酒铺，李掌柜自是放心，江破命自己却是信心不足。
见李掌柜远去，江破命只能回想几日来李掌柜交代酒价和酒具对应诸般事项，待觉着一切无误，便静静坐了店内桌旁等着酒客上门。
一上午酒钱卖了二三十文，一共来了四批酒客，三位年迈的老酒客，一位卖肉的张屠户。
将铜钱全数归了钱箱落锁，自然不会因掌柜不在落自己口袋几分，会亏了李掌柜信任不说，更怕昧了自己良心。
过了晌午，又进了一批老酒客，正是城东打铁的铁匠，别人都是半斤一斤的打酒，这铁匠每次赚了银子都是一坛一坛的买。
“哟，李掌柜的出门去了？破命，给叔搬一坛那烈酒去。”铁匠鼻头发红，嗓门也大，但是双臂的腱子肉泼皮见了也怵三分。
“好嘞，我得去后院搬去……但说好了沐叔，你别又趁机偷喝李掌柜的酒。”
李掌柜这几日说了一些酒客习性给江破命当故事听，尤其这红鼻子铁匠买酒不说，总趁机偷喝两口李掌柜的私酿，被撞破了也不见脸红过。
对于这嗜酒之人，李掌柜也大度，也不曾因此恶言伤了人心绝了酒客。
这边沐姓铁匠听江破命都晓了自己破事儿，打个哈哈掩饰催促江破命赶紧搬酒去。
一坛酒七八斤重，江破命废了点力气将其搬回酒铺，扫了一眼酒柜前原本摆放整齐的一排打酒小竹筒，私酿前的果然湿漉漉歪斜，心道果然还是李掌柜所说一般。
摸了一角碎银递给江破命，铁匠破锣嗓门响起。
“破命，你别听旁人说咱坏话，你沐叔虽说贪酒，但也不会干那偷酒喝的营生……嗝……”
一个酒嗝打出，江破命扶额，铁匠捂了嘴面色尴尬。
忙抱起酒坛转身快步往铺外走去，嘴里嘀咕江破命听得清楚。
“奶奶的，丢人了，就怪李掌柜那酒太勾人又没忍住……”
江破命失笑，转身将碎银继续归了钱箱，心里觉着这红鼻子铁匠倒有些可爱。
心里惦记老花头，忍着时辰到了无客前来便锁了酒铺，门挡窗户遮了妥当，城里买了四个素包子便赶出城回转破庙。
到了庙门口闻不见汤药味道，江破命心中发紧，忙冲进庙里近了老花头身前，发现没有动静，慌忙一手摸老花头额头一手抖着探老花头鼻息。
额头还有温度，鼻息也有。
江破命抹了额头冷汗，心头才安。
江破命的动作惊醒了老花头，睁了眼见是江破命，嘴角便扬了。
“嘿，你回来了。”
江破命轻嗯算是回应，又问老花头，“花爷，你怎今日没熬那汤药？”
老花头似乎想了半晌，“不是刚喝了一阵儿吗？花爷有些困寻思睡醒了再熬不迟。”
生了火填了水继续熬那汤药，江破命没打算让老花头动手，老花头自己却是挣扎了起身。
“花爷见了你回来，这精神头倒好了些，还带了包子回来，老天看咱爷俩可怜终于开了眼？”
抓了个包子啃了一口，嘴里言语便含糊了些，“再过上几天便是中元鬼节，花爷熬过去以后怕是得跟着你这小伙计吃香喝辣了。”
那边看着火的江破命疑惑，转头问老花头，“花爷，今天便是中元……你睡糊涂了？你记着我去了酒铺几日吗？”
“小兔崽子，花爷还没到糊涂地步，你不前日才去了酒铺干那伙计，花爷数着那汤药今天才熬了第三副。”老花头边吃边笑骂，举手示意要来上一巴掌。
江破命却是心中惊慌，明明已过了一旬时日，为何花爷一觉醒来只当是两三天？
“花爷，你别吓我……今天是中元节，我有些瘆得慌。”江破命凑了老花头跟前。
老花头停了吃包子动作，“今天中元节了？”复又碎碎念叨不可能之类言语，忽然想起儿时村中老人所讲，心头一震。
眼神复杂望向江破命，终抬手摸了摸江破命头顶，笑了笑说道：“花爷一觉睡的有些糊涂了倒是。”
“来，给花爷讲讲你这几日学了些什么？”
见老花头言语似乎正常，江破命便细细道来酒铺活计与那各式酒客模样，老花头听了不时点头，赞了几句不错。
“既然李掌柜的放心教你，你便多听多做多学些，得视人如师，即使将来打骂于你你也得多寻思自己哪里不足。待过上几年，讨个婆娘说不定攒了银子还能自己开个酒铺。”
老花头有些唠叨，江破命问是不得像对待老花头一样对待李掌柜，老花头却说江破命这般没有个长幼尊卑模样放别人那里早被棍棒教训打折了腿。
江破命心绪渐平，熬好了汤药给老花头喝下，老花头坐着便又哼哼了几句小调。
“破命，你说将来花爷没了你打算将花爷埋了哪里去？”
老花头断了哼哼，突然问江破命这般问题。
江破命只当花爷如往常的玩笑话，想半天也想不出个地方，想说找个山清水秀风水宝地吧，别说找不到，找到了还能自己背了花爷过去？怕是苍蝇都得围着转了。一时之间，倒想不起个合适地方。
老花头却悠然一笑，“花爷给你指个地方。”
“哪儿？”
江破命想见识下老花头寻的风水宝地又是哪里。
老花头摇头晃脑，“草木环抱，神佛庇护，这破庙后面就是。”
江破命直翻白眼，这荒草地破泥像让老花头还说出花来。
老花头却依旧嘿嘿一笑，“薄材遮了虫子撕咬，酒葫芦腰间一挂，阎王殿花爷也洒脱的很不是？”
“花爷，大鬼节别说这些不吉利的，咱爷俩赶紧睡觉吧。”
老花头说的淡然，江破命听着头皮有些麻酥酥。
“有甚不吉利？咱爷俩这些年际遇旁人听了多说命苦如斯，可花爷这辈子却觉着精彩得很，虽说失了家人却又捡了你，老来还有个晚辈也算值了。你这破命还不是命大让花爷捡了养大，逃荒都没饿死也算是有福的很了。”
老花头抱着酒葫芦又开始胡言乱语。
催着老花头睡觉不成，反被老花头拉起不停絮叨，往年将来大小事项，听得江破命心中有些烦躁，眼皮子打架直催老花头睡觉。
江破命觉着以后时日久长，足够老花头慢慢念叨。
老花头终于喝完了酒睡下，鼾声渐起，江破命离远了些躺下渐渐入睡，梦里却梦着恶面罗刹将自己一脚踹入黑暗深渊不见落地。
猛然惊醒坐起冷汗淋漓，长舒几口气正待重新躺下，黑暗中映着零散渗进的淡淡月光扫视一圈，却依稀看见坐着的老花头咳喘几声不知吐了些什么身子颓然倒下。
江破命脑中轰然一声，骤觉眼前一片惨白。
这一年，临安府，中元节，鬼门开，花爷便入了那鬼门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