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桓与身后那座灯火辉煌的午门渐行渐远，夜幕也拉开了一道雨帘，淅淅沥沥而落。
京城素来都有夜禁，五城兵马司的巡守会在京城大大小小的街巷里巡视，侯桓踩着泥泞的道路快步往李贤的住所走去，为了省去些不必要的麻烦，侯桓片刻都不敢在街上逗留。
等到他回到了李贤居住的小院时，方才松口气，一身灰白色的布衫早已让雨水打湿。
砰砰砰！
侯桓叩门，撑着一把油伞的鹊儿赶忙将他迎进院门，李贤早已等候多时，今日早朝之事，也算颠覆了李大人半生的认知，至今还恍恍惚惚。
“侯小旗，怎么样？”
李贤接过鹊儿手中的油伞，使了个眼色，鹊儿便冒雨小跑回了屋内。看见侯桓无恙返还，李贤心中算是长舒一口气，毕竟两人也算有了过命的交情，对于今日早朝发生的事，李贤这个自幼熟读圣贤书的读书人对侯桓不得不刮目相看，用计除去了马顺，并被郕王殿下召见而去，李贤又脚趾都能想到侯桓肯定是被郕王殿下器重，委以重任。
侯桓甩了甩身上衣衫的雨滴，哈出一口白色雾气道：“进屋说，林旭怎么样了？”
李贤把油伞往侯桓那推了推，做了个请的手势，眼神中都带着几分敬畏道：“醒了，林总旗一醒就嚷嚷着问你到哪去了，吃了些东西后已经能下床行走，应该是无恙了。”
两人刚进屋，林旭便兴冲冲的跑过来一个熊抱抱住了侯桓，咧着大罪笑道：“李大人给我说了，你小子真有种，老子就知道自己没看走眼，在土木堡时看你第一眼就知道你小子绝非普通人，那句话叫啥来着，什么大鸟一飞几千尺？”
林旭挠着脑袋转头求问向李贤，李贤笑着抚须道：“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林旭嘿嘿一笑，侯桓也笑了起来，似乎这一天所有的疲惫都在笑声中一扫而空。
心灵手巧的鹊儿很快就提来一壶热茶，林旭殷勤的给侯桓和李贤二人倒上，李贤来不及等茶微凉，迫急问道：“郕王殿下召你前去所为何事？”
侯桓在心里算计了一天，这时也懒得在卖关子，顾不上茶水沸腾，一杯下肚暖了暖身子后回道：“有好有坏，李大人、今后我们可就算是同僚了。”
李贤一愣：“同僚？郕王殿下封你什么官职？”
侯桓露出一丝得意，扬着嘴角道：“不大，区区一个锦衣卫副千户而已，明天一早估计得去镇抚司报道，曰他仙人板板，老子才把锦衣卫的顶头上司指挥使给干掉，就得去锦衣卫上任，李大人你说倒霉不？”
李贤和林旭两人呆住，互相对视了一眼，林旭倒吸一口凉气狠狠的拍了侯桓肩膀一巴掌，差点没让侯桓呛住。
“好兄弟！你还真是不升官则矣，一升就跟大炮开了膛一样！锦衣卫副千户！老子这辈子都没见过！这得是几品官？”
李贤比起林旭连说话都哆嗦的嘴皮子，反应倒是平静得多，他沉吟应声道：“从五品，亲军都尉府……郕王殿下倒是有心了，不过你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除去了锦衣卫指挥使马顺，这件事下了早朝后怕是满京城都传遍了，这时你在去往亲军都尉府赴任。”
李贤担忧望着侯桓：“怎么看都有种羊入虎口的意思，马顺经营南北镇抚司多年，两位当职的镇抚使都是他的心腹啊……”
侯桓本就担心这件事，听到李贤开口说完，心更是凉了半截，怕是灌上整壶热茶都暖不起他哇凉哇凉的心。
他不由急道：“放屁！马顺是我拖下朝的没错，可动手的又不光我一人，李大人你就在场，打死马顺的又不是我一人，这么多大人有几个没动手的？”
李贤闻言乐了：“不是你牵的头谁敢对堂堂锦衣卫指挥使动手？还在奉天殿内，这口锅就算不是你一人开的灶，那你也背定了，要不趁着现在先写个遗书，明早我和林总旗若是听到关于你什么不测的消息，也好去收尸。”
李贤幸灾乐祸，侯桓摆了摆手，懒得纠结这茬，他盘着腿拱了拱身子道：“要收尸怕也得李大人你自己前去了，林总旗明天一早得和我一起去报道，他称呼也得改改了，以后得叫他林百户。”
林旭听后人都傻眼了，半晌也冒不出个话来。
李贤努了努嘴，瞥了一眼表情凝固像个泥塑的林旭，不假思索道：“你在郕王殿下面前请功了？”
侯桓点了点头道：“我和林总旗九死一生才捡回一条命来，带着陛下口谕逃回京城，这份功劳，封我个千户封林总旗一个百户，不过分。”
林旭噗通一下就要跪倒在地，这倒让侯桓始料未及。
“好兄弟！老子就知道你这兄弟我没结拜错！我林家祖坟埋的就是好，前两年一个算命的就说我以后会遇到个贵人，他娘的那时我还不信，早知道就多赏几块铜板……”
林旭越说越激动，眼看着就语无伦次，马上便喜极而泣了，侯桓赶紧扶着他一条臂膀不让他跪下，一边说道：“你先别乐呵，你以为讨要官帽子容易？这他娘的是个坑！咱们能不能穿上锦衣卫的那身飞鱼袍还得再说，先得把两件差事给办好。”
林旭笑容顿时消失，重新回到椅子上，眼巴巴望着侯桓等他开口，李贤明白这才是侯桓被郕王殿下召见的要事，轻抿了一口茶水假装漫不经心问道：“哪两件差事？”
侯桓竖起一根指头：“查抄王振府宅。”
林旭松了一口气，这倒不算什么，李贤也轻轻点了点头，这件差事无非是郕王殿下立威的开山刀，侯桓只不过是刀口罢了。
紧接着竖起第二根指头的侯桓叹了口气道：“即日前往居庸关，与瓦剌商议赎回圣上。”
“干他娘的！”
林旭瞬间从椅子上蹦了起来，茶杯都让他拍洒半个桌子。
“老子不去！好不容易从瓦剌番子刀口下拾回一条命来，还过去给人做磨刀石？别说一个百户，就算是千户老子也不干！这摆明了就是掉脑袋的活，你小子也不知道回绝？”
林旭脸色霎时铁青，确实、土木堡的遭遇是谁都不想回忆的梦魇。
侯桓怅然长叹：“如何回绝？这主意就是我出的，京城的防务需要时间，得有人去拖住瓦剌兵临城下才行。”
林旭指着侯桓半天也发不出个狠来，最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扭过头道：“老子不去！”
侯桓五指托起茶杯，在手上晃荡道：“不去？不去是抗旨不遵，一样掉脑袋，反正横竖都是死，不如信我如何？”
侯桓双目坚定：“既然我能把咱们带回京城，这次也有把握在虎口脱险一次。兄弟、富贵险中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