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鬼陌路】
大概是几年前呢？六年，七年，八年？我不太记得清了，自从我的身份成为“绷带人”过后，我就不太去计量时间了。
就算是八年前吧。那时我是个记者，从学校里学了一堆采访技巧和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关于我们职业的道义，却只学了一句轻描淡写的“如果你想替弱势群体声张正义，你要有一些策略，最好和当地政府合作，不然很可能有性命之忧”。
很策略，也很局限的一句话。如果作恶者的靠山就是当地政府呢？
桃城就是这样的一座城市。
大概我是个很喜欢钻牛角尖的人，所以我没有听出老师话中轻描淡写的好意。毕业之后我在桃城一个人创建了个网络刊报，曝光这个城市的一些事情。不过由于得不到某些方面的支持，网站常常面临强制关闭的问题，所幸这个城市的人虽然现实里大都比较沉默，在网络上却还算声援我。于是我就在网站被关闭和再度开启的轮回之中，调查和报道着一件又一件的事情。
现在想来，当初觉得很有成就感，事实上也没做多久。仔细算来，也就通过曝光解决了“童工工厂”、“死人衣物回收加工工厂”两件事而已。如果算上未完成的最后一件事的话，大概就是三件。
最后一件事是，时至今日，“绷带人”我杀死了其头目也无法断根的，风月帮拐卖人口事件。
时至今日，风月帮的生意还在做着，桃城的犯罪率也从未减少过。无论是我，还是假面骑士，亦或是这个城市的那些“法外义警”，我们的存在和没存在，仿佛都一样——充其量，大约就是让受了苦恨的人，在夜深人静时念叨着我们，希望善恶会有报应罢了。
说回风月帮的那件事吧。他们诱拐的大多是单身的外来者，因为与这个城市的警察机关有某些联系，失踪者的下落往往是查不出来的——据我所知，女性要么被迫卖淫，要么被调教成失去人性的“宠物”卖掉，而小孩子则被卖给乞讨组织甚至是需要少年兵的地方……那么，男人和姿色不佳的女人呢？
我以外来打工者的身份，在桃城中换了几份工作后，成功地进入了风月帮的视线。首先，他们以我很有吃苦精神为由，要替我介绍工作，使我当上某位大人物的秘书。在一番互相试探之后，我总算是得到了被介绍“工作”的机会。
那一天的经历，现在想起来都记忆犹新，忍不住呵呵冷笑起来。
……
这时正在开车的，是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青年。他顶着一头卷发，浓眉大眼的，可惜生了张香肠嘴，加之常年抽烟带来的雀斑，看起来也就不那么眉清目秀了。
他一面开着车，一面故作潇洒地叼着廉价烟，冲电话里的人嬉皮笑脸地说着什么。我甚至能看到他因为一面叼烟一面说话而从嘴角流出来的清亮口水，被车窗外的风吹到后面的座位上去。
我不由得偏了偏身子。
“有个女的，从东城来找我玩。你说呢？当然去开房了。嘿，不知道会不会怀孕，今天早上我悄悄走了……什么？告我？敢告我我就带人让她生一群不知道爹是谁的小孩……管好你的嘴。”
看来开车这个，是风月帮里的一个小头目。不然是不会有明目张胆说这种话的——底层成员如果犯了事而导致给警察机关“添麻烦”，是吃不了兜着走的。敢惹事的，大约都是干了很久不是人的勾当，于是从一群不是人的人中脱颖而出不是人的人。
他总算是打完了电话，转过头来冲我故作亲切地笑着说：“快到了，快到了，面试的地方有些偏远。‘那位’不希望太张扬。”
我做出一副表示“理解”的笑容，心里却在盘算起如何收集素材和证据，然后如何脱身。又过了许久，车在南桃城郊外七拐八拐地过了很久，又在荒草路中行驶了大约半个小时，总算是到了。
到了点，似乎是路上我不时表示出的疑惑，让那个男人很是自信地，开始了他的表演。
“出来，跪着。”他收起笑容，一面把我拉下车，一面踢着我的膝盖关节道：“实话说了。你是我们要卖掉的，卖个某个大人物。不过，秘书？呵，你也配？跪着！”
他说着，走过来强按我的肩头。他的力气极大，即使是实习时曾做过摄影记者，整天扛着摄影机锻炼出了体力的我，也被强按着，不由自主跪倒在地。
膝盖如同碎掉了一般，我听到了嘎嘣一声。我想站起来，却感觉压在自己肩头的看起来是手掌，其实是一座山一般，任由我挣到腰感觉快断了，膝盖感觉快要没知觉了，也没有任何变化。
“呵呵，挺有自尊啊。”那人一面说着，一面双手略一用力，我只感觉肩关节处被撕裂的疼痛略闪而过，肩膀以外的手臂，失去知觉了。
随即那人一脚把我踢倒在地，一脚踩着我的胸膛。随即他拉开裤链，放出了那个不知道害过了多少女人的家什，冲我放出黄白之水来。
我死命挣扎着，却毫无用处。压在我胸前的那只皮鞋就像是千斤巨石一般，让我动弹不得，我甚至感觉到自己的肋骨都被踩得内陷了。我任由那些东西喷到了我脸上。沾染我整个上半身。等他尿完了，他才收回了脚，这时我能挣扎着坐起来，却感觉没有意义了。
“这是告诉你：以后别把自己当回事了，你该感谢我……里面的人可不像我这么温柔。”那人说着，抓着我的一只脚，拖着我在地上走，朝着荒草堆中的一座看起来似乎是废弃工厂的地方。
我被地面磨得后脑勺破了皮，脱臼的双手在地上滚来滚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坏了。理智在屈辱和愤怒中挣扎着，我想，是否每一个被拐的人都会遭到这样的侮辱？
他们害过了多少人，被害的人有多屈辱和痛苦……只恨我不是什么有实权的警察高官，不然定要把这些事查清楚抖出来，让这些畜生都去吃枪子。
这时我被拉着的腿被放开，如甩垃圾一般被摔到了地上。那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冲建筑内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老头说道：“弄来了。如此一来，您的构想可以开始实现了。”
那老头不理他，只是走到我身前来，斜着眼睛看了我一眼，便又转身走了回去。我躺在地上，看着惨白的天花板上用电线吊着的金黄色电灯，竟不觉得刺眼。
接下来，怎么做？我呼吸着满脸的臊臭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
这时我听到了一声皮肉接触的脆响，同时后骨头摩擦发出的“咕咕”声。我勉强抬头一看，却看到那黑色风衣男背对着我，一张脸，却好好地平视着我，用怨毒的目光。
他的脖子被扭转了。我意识到这个事实，心中却没有所谓的报应的快感，只有惊愕和慌乱。
一个还在耀武扬威的人渣，就这样变成死人了？
没有。
“你平日里喜欢对普通人做这做那，想着你去了风月帮做事，需要威慑力，没有管你。”老头声音很小，却让我恰好能够听清，他比青年矮一点，绕过青年的身子走过来抬头盯着青年的眼珠道：“我要做‘H-001’的材料，你敢弄伤他的腿？”
老头一面说着，一面用手指点着青年的额头。这时我才看到，那青年的脸上露出隐忍的神色来，只是还在不时用怨毒的目光看着我。
他没死？！他不是人……！
我禁不住怪叫一声，想要起身逃离，没有知觉的手却让我无法撑起身子，只能坐起身来，在地上扭动着腰。
老头转过头来看我一眼，随即他抬起脚踢在青年的膝盖上。那青年在骨骼碎裂的声音中倒地。
“卸手？你当是做成‘行动员’的一般货色，随你拿捏？”老头破口大骂道：“‘H系列’是组织目前唯一可能达到‘新生命’的构想，你也配破坏计划？”那老头一面说着，一面踩踏着青年的身子，于是不停地响起骨头碎裂的声音。我能看到有些微的血液喷洒出来，溅落在地，而那男青年却还没有死。
“好了。”这时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我一偏头便看到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绑着单马尾的年轻女人。她皱着眉头冲老头说道：“差不多得了。别耽搁了计划。”
“Queen……”老头念了这么一个单词，随即将脚从青年身上拿开道：“罢了。”
“碍眼。”年轻女人嘴角不满地咧开，发出“啧”的一声道：“骑士，把他带到哪个地方扔着，没长好别回来了。”。随即从她身后走出来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年轻男子，秀气得有些女性化。那男子走上前去，皱着眉头抓起不成人形一身是血的男青年的脚，将他拖着走向工厂的出口。
我看见那被拖着的脚不满地挣扎了一下，挣脱了“骑士”的手。这时Queen以极快的速度走上前去，一脚踩断了那条乱动的腿。
“真以为你是成功的‘改造人’，就不能杀你了？”Queen轻笑一声，随即笑道：“现在你踢他手一脚，觉得很不服气吧？等‘H系列’技术成熟了，他一只手就可以捏死你。”随即她示意“骑士”拖着那条伤腿，继续前进。
那脖子扭曲的男人，被拖着走时还用怨毒的眼神看着我，嘴巴无声地对我说着：“等着。”
看着那张血肉模糊眼睛都被踩成了紫红色的脸，我承受不住，晕了过去。
……
当我醒来的时候，自己在一间漆黑的房间里。试着动了动手，发现双手已经不知道被谁接好了，摸摸后脑，被擦破的伤口也包上了绷带。
努力回忆了一下，我是在调查风月帮拐卖人口事件，但事件好像超乎了我的想象。
断了脖子和无数骨头还活着的男人……一脚踩断骨头的老头和年轻女人……秀气得有些女性化的男青年……
我是否有些记忆混乱？
比起这个，我现在所处的环境似乎更加危险。我坐在水泥地上，背靠着墙壁。这时门开了，刺眼的光叫我睁不开眼睛。我流着泪，看不清门外到底有什么，只觉得自己眼睛退化了。
这时一只手掐在我的脖子上，把我提了起来。隔着很近的距离，我看清了，和我面对面的是那香肠嘴的男人。
果然有这么一个人，不是我的幻觉么？那那些没有下落的人，是否也都成为了所谓的“H系列”的“材料”？我来不及想，窒息的痛苦让我不由得挣扎了起来。
“那位大人物要见你。你最好死在手术台上……不然实战测试……呵呵，等你成了‘改造人’，多的是办法让你求死不得。”那男人提着我的脖子，将我提出了房间。
“慢着，不要虐待他。”这时另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似乎是那个叫做“骑士”的男人在说话。
“呵，靠着讨女人喜欢混了个干部助理的人，我一根指头就能压死你。”我脖子上的压力并未减少，反而加重了几分。
“我的体质，和那几个‘干部’是一样的，我能承受更完全的改造手术。我只是在等着‘H’罢了，为了更好尽忠……我替组织洗清了很多资产来源，和你这种只会惹事找麻烦的废物可不同……若是觉得‘改造人’的武力能让我对你刮目相看，就错了。而且，如她所说……当那个时候到来，我一只手就能捏死你。武力，对我来说算不得什么。”
这时我脖子上的压力猛然消失了，我的身体坠落在地。
“真敢说啊，小白脸。那我现在……”香肠嘴男人这么说着。这时我适应了有光线的环境，却看到，哪里有什么香肠嘴男人？只有一个瓢虫一样的，和人一样大的怪物，用一根黑色的节肢指着站在墙角的，穿着黑色风衣的男子。
“羡慕我比你白么？少抽点烟吧。”那男子不给它说话的机会便转身走了，一面走，一面说道：“对弱者好一点，尤其是当你知道他现在有可能和你处境逆转的情况下……再说，你又想被扭断脖子了？”
瓢虫怪物的节肢颤抖着，始终没有朝着那男子扑过去。它转过头来，用白色的复眼看着我，我能闻到昆虫身上特有的臭味。这时我已经靠在墙上了，努力后退，却只感受到坚硬的墙壁。
“走。”那怪物把节肢按在我胸前，我肺里的空气被强行挤了出来。我眼前一黑，再度失去了意识。
……
“选一张脸吧。”
当我再度醒来的时候，穿着黑色风衣的老头指着杂乱地堆在地上的一堆头盔状的东西说道。那些东西五颜六色的，各自有着不同颜色的复眼，在黑暗的环境中微微发光。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