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荒宅，傍晚，屋里角落，颤巍巍亮着一盏豆油灯。
“我觉得我断了一根骨头。”小孩摸着自己的脚踝，小声地问万东牒，“你看它肿成这样，可我并未觉得有多疼，不是说断了骨头很疼吗？”
“你不疼就说明你骨头连着筋好着呢。”万东牒擦药酒的手狠命一按，小孩尖叫了一声。
“好了。”
“咦，好像是能转了。”小孩转了转脚，抬头笑嘻嘻地说，“我好了，万东牒。你瞧你瞧。”
万东牒忙着往自己脸上身上擦药，没好气地回：“瞧什么瞧，没我给你扳过来，你脚后跟与脚指头能倒个个。没瞧出来啊，扭成那样，跑得还挺快。”
“不跑，就要被打死了。”小孩兴致勃勃地把脚转来转去，“你真厉害，你还会把骨头扳过来。”
“要不是没办法，谁想学这个……”
“为什么呀？”
万东牒沉默了一会儿，就在小孩以为他跟以往一样要骂两句或者干脆不理会他的时候，反倒听见他低声说：“以前挨打得多了呗。受了伤扭了骨头总得处理，有人教了点，我自己又学了点。”
小孩本能地察觉他情绪低落，小心地说：“那，下回我们还一起挨打？”
“嗤，谁稀罕，去去。”万东牒推开他，一张脸被揍得鼻青脸肿的，说话也漏着气，“少废话，把药收起来，下回还用得着。”
小孩快手快脚地收好东西，一回头，看他小心翼翼地从裤腰带里掏出从二傻子小姐那骗来的几枚银毫，然后从墙洞里搬开一块砖，拿出一个小锦囊，数了数将银毫收进去。
“看什么看！”万东牒回头怒道，“这里头要少了一个子，我亲手宰了你！”
他凶相毕露，犹如护食野兽龇牙咆哮，魅族小孩胆怯地闭上嘴。
万东牒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却嘴硬地道：“看好了，这里头的钱关乎身家性命，要大家平平安安没事最好，要哪天用上了，那就是用来救命的，要派上大用场……”
他话音未落，忽而脸色微变，侧耳贴到墙上。
“怎么啦？”小孩凑近低声问。
“你听听，是不是有瓦片踩裂声？我放了不少瓦片在外头巷口，不过兴许是我听错了，这宅院荒废很久，除了咱们没人来……”
此时传来一声清脆的踩裂瓦片的咔嚓声。
万东牒飞快吹灭油灯，将钱袋往怀里一踹，抓起小孩猫着腰就要往后跑。
可他们终究慢了一步，破门哐当一声被人踹开，冲进来五六个抄着家伙的成年男子，当先两个头缠着布条，正是白天被万东牒拿砖块开了瓢的两人。
“两个小王八蛋果然躲在这，给我打！往死里打！”
众地痞抄起火棍扑了上来，万东牒左躲右闪，随手抓起什么丢什么，然而这会与白天不同，白天揍他们只是教训为主，现下却招招朝要害打来，真是想要他们俩人的命。万东牒再诡计多端，也不过是身单力薄的半大小孩，魅族小孩更是懵懵懂懂，连人都学不大像，别说拼命斗殴了。
转眼间两人便被打得招架不住，万东牒被人后心窝狠踹一脚扑倒在地，他嗓子一阵腥甜，呕出来一口血，头皮一疼，已被那为首的地痞揪着头发提起，噼里啪啦先打了数下耳光。
“万东牒，你不是号称小泥鳅滑不溜手吗？现下像什么？你就像条死狗！”
“做狗就得有做狗的样子，过来，舔干净爷靴子上的泥！”
他被人强按下头凑近那人鞋底，一股臭味几欲令人作呕，万东牒拼命挣扎。
“不舔？行，把另外那个小子的眼睛弄瞎了！”
两名地痞揪住魅族小孩不让他动，另一个举着油灯过来，竟然想就这么将灯油倾倒到他眼里。那小孩呆呆愣愣，似乎已经被吓傻，连反抗都不知道怎么反抗。
万东牒懊恼地怪叫一声，豁出去喊：“住手！你祖宗……住手，我有钱，我给，放了他，放了他听见没！”
地痞们停下手，为首那个冷笑：“万东牒，都到这份上了你小子要还敢耍花招……”
他一句话没说完，万东牒已经掏出适才珍藏的锦囊丢了过去。
地痞忙不迭打开，里头银毫哗啦作响，至少有二三十枚。
“给钱能了的事，何必见血？”万东牒一抹脸上的血迹，挣扎着站起来，“大家都在南城混口饭吃，弄死了我们俩还得毁尸灭迹多麻烦，倒不如给条活路，日后我挣了钱再孝敬您，长长久久的多好，啊！”
他一声惨呼，被地痞一火棍抡到腿上。
“万东牒，别人要这么说，我兴许就放他一马，可你不行，”地痞头子摇头，“你年纪小小却毒辣阴狠，留着你，我怕没命花你孝敬的钱。”
他说完一使眼神，抡火棍的手下举起棒子就要打他后脑。
就在此时，一直呆呆的魅族小孩，突然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
他的尖叫声仿佛穿透耳膜，直钻脑壳，令众人难受得只恨少生两只手都用来捂耳朵。他持续尖叫，抓他的两名地痞首先就受不了松了手，蹲在地上拼命扶住耳朵，随即，万东牒看着他苍白如鬼魅，眼眸转为全黑，他定定地看着蹲在地上想要弄瞎他眼珠子的两人，清晰而小声地道：“你们俩，挖了自己的眼睛。”
那两名地痞莫名其妙满脸惊恐，四下乱抓，不一会儿，竟然真的直接以手指插入眼眶，眼眶顿时鲜血直流，两人疼得霎时间哀号连连。
余下四人被这一幕震惊，见那魅族小孩望过来吓得连连后退，可小孩眼珠愈发幽深，盯着其中抓住万东牒的两个道：“你们俩，打断对方的手脚。”
那两人眼神迷茫，霎时间又换上仇恨狰狞的表情，一见对方仿佛见到有杀身之仇的敌人，抡起火棍便开始自相残杀。
地痞头子大叫：“快，打死他，先打死那个小孩！”
另一个冲上去，还没动手，小孩已看向他，认真地道：“你，点火，烧死他。”
那人脚下一滞，竟然真的拐去摸油灯，转头便往地痞头子身上丢去，吓得他躲到一旁，油灯落地，轰的一下点燃墙角稻草。
那人扑过去将地痞头子压住，抓.asxs.燃的稻草塞入他衣领。地痞头子奋力撕打，两人滚成一团，火顿时顺着两人的衣服烧了起来。
废弃的屋里，霎时间犹如杀场一般，哀号声不断，万东牒难以置信地看向那名魅族小孩，小孩也看向他，眼眸逐渐恢复正常，正待说什么，却脚下一软，昏倒在地。
万东牒顾不上许多，他奋力爬起，摸到墙角，抽出一柄早先就藏在此处防身用的匕首，扎入那名着了魔般要烧死地痞头子的人背心，再一踹，将他也踹入火堆之中。
然后，他依次解决了其余四人，确保他们都倒地不起，又取回自己的银毫，再拉过荒屋里破布木屑稻草等一应易燃物品丢过去，摸出小小一罐灯油倒进去，然后点火。
火势顿时剧烈起来，熊熊烈火之中痛呼惨叫诅咒四起，万东牒却恍若未闻，他捡起那个被弄脏的锦囊，仔细地吹了吹土，郑重放回怀里。这才扛起小孩，一瘸一拐地离开火场。
他身后火光冲天，夺人心魄，其中惨不忍睹的挣扎人影，仿佛与他无关，他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停一下，回头犹如欣赏杰作那般，满意地看了看。
因为太满意，万东牒忍不住笑了，尽管鼻青脸肿，但他此刻的笑，才终于像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