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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城门闭锁

愣了很久,安格斯才彻底明白那个男孩的话,以及包裹着他的黑雾究竟意味着什么。捡起银杯起身追了出去,安格斯看到眼前的街道上,黑雾消散开来,男孩变成了一个强壮的屠夫静静地矗立在刚刚被安格斯杀死的男人身边。他似乎打量了一阵子那具尸体,才确定了目标,随后,他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屠刀,朝着男人刺了下去。

安格斯屏住了呼吸,却没有如预料中的那样看到血肉横飞的景象,屠刀化作透明穿过了尸体,发出了如同满当当的水囊被扎透一般的轻微声响。屠夫回过头来,开口时,他的声音像是回荡在安格斯的脑海之中。

“总有一天你也会跟我走,”那张面庞模糊了起来,“你救不了任何人。”

随后黑雾如同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安格斯感到了彻骨的寒冷,屠夫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空荡荡的街道上只剩下了男人冰冷的尸体。就在刚才,死亡离他只有咫尺之遥,安格斯的里衣已经被冷汗浸透,直到他颤抖的手触碰到了口袋里的银杯时,他才猛然间想起自己刚刚救下的那个老妇人。他不能把她一个人丢在这样的地方,这样想着,安格斯回身想要回到那个破旧的屋子,然而出现在他眼前的,却是一把明晃晃的尖刀。

那是个已经染了病的男人,安格斯可以看到他身上的坏疽,隔着面具的他没法闻到男人身上的气味,但他可以想象,站在他面前的男人一定浑身散发着尸体一般腐烂了的恶臭。就算只剩下了一口气,男人也仍然紧紧地攥着手里的匕首。在这座城市里,抢劫几乎随时都有可能发生,但安格斯只觉得这样的人还能拿得动刀就已经称得上是奇迹了。

“我要你的那身行头,”威胁的话只说了一半,男人就开始大口大口地喘了起来,“快……快给我!”

还没等安格斯仔细去想为什么这个男人要自己的衣服,嘈杂的喧哗声就从街道的不远处传了过来,一群全副武装的士兵出现在了男人的身后。为首的士兵抽出了自己的长剑,在男人反应过来之前,剑刃已然洞穿了他的胸口。浓稠的黑血刺眼异常,安格斯后退了半步,随后便看到那个刚刚杀了人的士兵走到了他的面前。他的装束似乎让士兵有所忌惮,沉默了片刻,那个士兵开口:“可以给我看看您的徽章吗,医生?”

每一个医生都会随身带着自己从医学院获得的徽章,安格斯自然也不例外,他从衣兜里摸出了那枚银色的徽章,递给士兵。在确认过徽章真实无误之后,士兵冲着他行了个礼,然后说出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我们接到了命令,从今天起封锁莱拉城,只有医生和神职人员有三天的时间离开这里,在那之后,任何人都不能离开这座城市。”

“是谁给出的命令?”安格斯愣了愣,然后感到了一阵无言的愤怒,“先不说这里还有病人需要治疗,那些健康的人呢?他们全都要被丢下不管了吗?”

卫兵显然也被安格斯说得一愣,沉默了许久之后,他投向安格斯的眼神显然复杂了不少。叹了口气,卫兵朝着他深深地鞠躬行礼:“逃吧,医生,没有人能救得了这些人,您这样的人比他们应该活下去。”

看着卫兵的眼神,安格斯似乎明白了。

根本就没有人想要留在这里,所有的医生,神父,没有一个人想要拯救这个炼狱,也没有人有能力拯救这个炼狱。那些围绕着火堆和尸体们一同起舞的人早就知道了这一点,所以他们没日没夜地狂欢着,既为了短暂的生,也为了漫长永恒的死。在卫兵的身后,长着一张熟悉脸庞的男孩朝着安格斯欠了欠身,然后步履轻快地走进了那间破旧的屋子。

死神在嘲笑他,嘲笑着他的天真。

注视着眼前的卫兵,安格斯长叹了一口气,转身朝着自己的家走去。

如果必须得离开这座城市的话,安格斯想,自己只有一个地方可以去了。

手里的皮箱装着安格斯为数不多的几件行李,远远地,他已经可以看到城门外排起的长长队伍了,鸟面的医生与一身圣袍的神父正安静地等待着从这个遭受诅咒的城市离开。而那些被城墙囚禁在了城市之中的人们拼命地想要逃离这个深渊,最初,对抗还只是发生在士兵和那些想要冲出城市的人们之间,很快,一切就演变成了一场屠杀。病人也好,还未染病的人也好,只要是卫兵见到的人,就会遭受杀害。

不知为什么,安格斯觉得,那些卫兵的脸上,似乎挂着某种残忍至极的笑容。

整个世界仿佛都陷入了一种令人绝望的死寂之中,浓重的乌云吞噬了所有的光。

遥远的城市边界,浓烟和火光照亮了半边天空,人们开始焚烧尸体,将本该只属于罪人的刑罚加诸于这些无辜的死者身上。在医生和神父们离开城市之后,卫兵们也全都会撤离。安格斯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些什么,人们会疯狂地抢夺,争斗,肆意挥霍自己内心最恶毒的欲望。那会是一场血肉横飞的盛大宴会,人们畏惧着死亡,却又无比期待自己糟糕的人生可以早些画上句号。到头来,所有尖叫着,诅咒着,高唱着,笑闹着的声音都会永远沉默,罪恶和他们悲哀的人生会被死亡永远接纳。

安格斯在递出自己的徽章时,忽然有了一种想要转过身,回到城市之中的冲动,然而当他回头时,迎接他的却是身后一张张麻木而空洞的脸庞。

留在这里也不可能找到希望,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都已经被死神投下的阴影所覆盖。

“医生?”卫兵的声音让安格斯回过神来,“您可以走了。”

“谢谢。”

接过自己的徽章,安格斯最后回望了一次自己出生的城市,然后提起皮箱,走出了城门。

从瘟疫爆发到现在已经过去整整三年了,只有在家中门窗紧闭的时候,安格斯才敢短暂地脱下自己的那身行头。而现在,新鲜的空气灌入了他的肺中,深秋的风里有落叶的潮湿气息,他在莱拉城外的路边站了很久,只为回忆洁净的微风才有的味道。不知为何,安格斯忽然觉得浑身轻松,这是一种卸下了所有负担,撇清了所有责任的愉快感。

这是他原本有机会拥有的人生。

黑死病摧毁了他原有的一切,他原本可以做一个年轻有为的医生,在一家医院拥有安稳的工作,和一个普通的女孩结婚生子。然而现在,他成了一个四处奔波却只是徒劳无功的可怜人,目睹过的黑暗如同鬼影一般纠缠着他,仿佛要拖拽着他深陷入无底的深渊。本来不该是这样的,安格斯想,这个世界和他自己,本来都不该变成这个样子。

握紧了皮箱的提手,安格斯沿着小路向前走去。

他要回家去了,那个他阔别了整整三年,一度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回去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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