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幼仪悠悠转醒，接连的打击耗尽了她的心力。
三口棺材像是笼罩在袁宅上方的一片乌云，皆知早晚要电闪雷鸣，但真等到瓢泼的大雨从头浇下，仍是止不住浑身发抖。
"醒了？好些了吗？"
熟悉的声音自耳边响起，在床边的那只软木椅子上。
小时候生病，乳娘总是坐在这个位置嘘寒问暖，喂送餐食。在她的记忆中，娘是个陌生的词，仅仅是个人人皆有的符号，乳娘承担了母亲应有的所有形象。
袁幼仪揉揉眼睛，方才看清楚眼前端粥的人是霍连秋。
"吃些东西吧，厨房熬了几个小时，口感正好。"
吹吹勺中的稀粥，又亲自试了试，送到袁幼仪的嘴边。
袁幼仪低下头，小口抿了。
"你还记得我爱吃这海鲜粥。"袁幼仪对这粥的味道十分熟悉，她家的厨房无人能做出这等水准的海鲜粥来。
"我还记得那时我们吃不惯西餐的东西，到了周末放假常常聚到一块儿自己做饭。煎炒烹炸着实不擅长，也就这粥好做。在家的时候不觉得，平平常常的东西到了外面倒成了香饽饽。"
提及留学时候的事儿，袁幼仪不禁扬起嘴角。
个个娇生惯养的大少爷大小姐跟难民似的，吃得狼吞虎咽，险些把锅底舔干净，毫无形象可言。
"你呀，光是凭着做饭的本领，招来多少小姑娘青睐，偏偏哪个也瞧不上，弄得她们挖空心思想着如何讨你欢心，比应付功课还要用功，单身的小伙子们快恨死你了。"
霍连秋停下舀粥的手，抬眼望着她，一言不发。
屋内空气凝结，弥漫着尴尬。袁幼仪收敛来之不易的笑意，突兀地转了话题。
"陆秀禾和沈为音还好？"
"嗯，他们快结婚了，家中催得紧，最近忙着选礼服订场地。其实本该是先参加你的婚礼的。"
霍连秋说完，袁幼仪也未搭话。
俩人围绕敢情的话题相互试探，但谁都不肯再往前迈一步，问出那个最想知道的答案。刚刚沾了个边儿，又齐齐敏感地避开，以沉默代替。
袁幼仪自顾自喝粥，勉强吞了半碗，再无胃口。
"这些日子夏衍姑娘为了我家的事儿出了不少力，我现在着实没精力招待，多拜托你帮忙照看。"
"她是个热心肠的人，不会介意这些。"
"看得出来，她人豪爽不娇气，又绝顶的聪明，的确是个特别的姑娘。"
霍连秋恐她是误会了什么，连忙解释："夏衍曾化解了我爹的心结，替我家查明真相，是我的恩人，我待她自然上心。而且她在天京城无依无靠，恐怕会遇到危险，便暂且住在我家相互有个照应。"
"别看她年纪与我们差不多，性子完全像个小孩儿，人情世故一窍不通，也就与瞿天文玩得好。"
"是嘛。"袁幼仪扯出抹笑容，"人从单纯到复杂容易，从复杂到简单很难，能保持这份单纯未尝不是件儿好事。"
门外乳娘敲门，得知她醒了，特地送些水果。
袁幼仪见她脸色明显不对劲儿，闻讯是否又是出了事情。
"没，没什么，我去收拾老爷的书房，顺便与夏姑娘和瞿道长聊了几句。不禁想起老爷的事儿，心里难过。"
袁幼仪嗅出她话中的闪躲，掀了被子自行下地找夏衍他们打探。
"可是我爹的事情有进展？"
瞿天文拦了一道，用眼神问询霍连秋：这事儿能说？别再給吓晕了！
"事以至此，她理应知道来龙去脉。查出了什么，尽管说吧。"
夏衍将袁老爷利用棺材逃脱责罚，洗白身份的事儿一五一十讲了。
袁幼仪一把扶住墙壁，勉强支撑起身子。与乳娘之前的反应相似，无法相信自己一直以来生活的地方、相处的家人，竟是流放的罪犯。
但随着夏衍逐一給出的证据，似乎又无法辩驳。
"那本该来岛上避难的官员……"
"哎呦，扯谎嘛，没准根本没有要避难的官员，袁老爷随便编造故事找了个借口而已。反正大伙儿皆是被流放的罪犯，能活命就不错了，谁有心思深究啊。"
瞿天文唯恐再牵扯出袁夫人的过往，赶忙扯谎打圆场，换个话题。"只是如果此岛是流放地，这里居住的人岂不都是犯过大错的……"
说罢，感觉周遭阵阵凉风，十分慎得慌。
霍连秋摆摆手，"前朝之事，我们不必再深究。况且早已改朝换代，再无流放犯人一说。现如今找到杀死袁老爷和那个神秘男子的真凶才是最主要的。"
袁幼仪摔回椅子里，乳娘赶忙上前搀扶，劝她再回屋里躺躺。袁幼仪摆手拒绝，"其实我该有察觉，我爹爹一生不肯离开这座避世岛屿，甚至连婚礼都要求在这边举行。我以前只以为是他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不喜欢见外人，现在看来是因为身上背负血海，无法离开。"
"小姐……"
袁幼仪示意她无需多言，拭去泪水。
"无论他曾犯下怎么样的过错，毕竟是我爹，生我养我二十年。如今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欠的债也该还清了。我现在不求再追究谁的过失，只冤爹爹的尸体尽早入土为安。"
"还有那送画的神秘男子，当年是我父亲负了他，没有信守承诺，我们袁家有亏欠。如今他人身意思，再想弥补也没了机会。他在世间无亲无故，便由我代替安葬了他，算做赔罪。"
袁幼仪几言将事情安排妥当，霍连秋陪她去料理。
屋里仅剩夏衍和瞿天文无所事事，这袁幼仪不打算追究，开枪的神秘男子也已经死了。讨债的、欠债的都主动被动的选择息事宁人，不想深究。
瞿天文伸了个懒腰，捡了颗葡萄丢嘴里："啧啧，难怪霍连秋对她念念不忘，境界高、识大体、拎得清，简直是风轻云淡仙女范嘛，跟霍少爷时不常好拯救人的病正好凑成一对，俩人站一起争相散发圣光，普照大地。对于我等急需帮助的人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幸事。你也尝一个，挺甜的。"
夏衍直接抢了他手里的果盘，没好气地说："她追究不追究与我何干？我又没长她那颗圣母的心。她办葬礼，我继续查案子，两不耽误。"
"人生境界的差距啊，你得多反思，多学习。毕竟姑娘家家，动不动咬牙切齿刨根问底的，男人都没了发挥的空间，影响和谐关系。"
瞿天文扯开嗓子劝诫，夏衍愣没搭理，抬脚便走。
"滋～真酸，比葡萄还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