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衍所言非虚,来时路上瞿天文打听,这典当行不过是霍家远方小叔子白家家产业的一部分。
典当行大门气派,四人宽的大门,能开进去辆小汽车。
门后一溜的高台,后面坐着几位典当的师傅,带着金丝边眼镜,噼里啪啦拨算盘。
警察说账房死在后院池塘,通往后院的大门在高台里面,瞿天文必须得从一堆师傅眼皮子下面过去。
瞿天文又不是黑鸟,小小一只直接飞进去。
扫视半圈,墙角边桌儿上有个香炉。瞿天文掀了香炉盖子,掏出把香炉灰,往自己拂尘上转圈一抹,跟从泥地里淘出来的差不多。
"来个眼尖的给我瞧瞧,这玩意值个什么价?"说着啪的声把拂尘往高台上一拍,香炉灰乱飞。
师傅推推金丝边眼镜,端详片刻,"这东西有些年头,不知道是哪位道士所用。如果是位羽化的,的确值些银子。否则的话……”
瞿天文微微一露拂尘的尾部,刻着衡阳二字。
"家中老父亲信奉道教,跟我讲南山有道观,出过位衡阳散人。算算,得是明朝的事儿。"师傅脸色微变,几乎贴着拂尘一寸寸地端详。
瞿天文猛地抽回拂尘,"算你有眼力,这拂尘即便我愿意出手,你们也没福气消受,拿手里反倒折寿。是这拂尘指示我来此地,说有冤魂,属性阴冷,你们这院里最近是不是淹死过人?"
几位师傅再坐不住,忙把瞿天文往后院请。
喊来人说请到位高人。
迎接他们的是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妇人,乌黑的头发抹得油亮,整整齐齐挽个发髻于脑后。腰间裹着围裙,来回擦双手。
巧了,正是指证夏衍的厨娘。
厨娘姓卢,家中男人在码头扛大包。卢厨娘烧得手好菜,在典当行干了小二十年,每月的工资不低。
此人体态丰腴,脸色泛红,活得的确滋润。
卢厨娘赶忙握住瞿天文的手,急切地把人后院里面带。
"自从我们这儿的账房死了,后院不得安宁,养的鸡一窝窝的死,路过的鸟都掉下来几只,求高人瞧瞧。"
瞿天文见着那传说中淹死账房的池塘,不大,上面稀稀落落铺着层荷叶水草,里面偶尔游过几条小鱼。他摇摇拂尘围着池塘转圈,口中念念有词。
"冤,死得冤。"瞿天文煞有介事,"不过倒不是他死得冤,而是你们冲撞了不该冲撞之人。"
话里话外透露被卢厨娘指认送入监狱的夏衍在镇子里的那些传闻,什么死人堆里滚过,跟阎王谈笑风生之类的云云。
总而言之一句话,此人是恶鬼转世,锱铢必较,要是得罪了她,永世不得安宁。
卢厨娘泛红光的脸颊瞬间煞白,"我……"
"娘,少听道士瞎胡说,现在什么年月,大总统都亲自发文说这些都是封建迷信,历史糟粕。"
说话的是个身着布袍子的年轻人,个子挺高,身材偏瘦,言行举止倒像是读过几本书的,跟着账房学些记账的本事,在典当行里当个学徒。
"大总统没告诉你要保持敬畏心?老祖宗的东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瞿天文听不得别人说他那叫封建迷信。
卢厨娘欲再言语,被儿子摆手拦住:"娘,看见什么便说什么,做人坦荡不怕鬼叫门。"
卢厨娘将话吞回肚子,改口道:"对,对,我跟警察说的都是实话,不会看错的。那姑娘偷了烧鸡,还跟账房有撕扯,就在这池塘旁边的亭子处,账房还嚷嚷着要给她送警察局。"
"那你怎么不帮忙?"
卢厨娘继续擦手,微微低头:"帮啥呀,账房个大男人,还制服不了个姑娘?而且那头小丫头叫我弄甜心,催得急。"
"谁知道,他还真就被淹死了。"卢厨娘啜泣几声,用手摸眼泪,"哎,如果当时我帮忙,没准他也不会死,说到底我这儿良心不安呐。"
对方咬死了之前的证词。
吓唬人有限度,一而再再而三容易把人吓皮实,反倒不起作用。瞿天文没再追问,临走前转道去后院问打杂的丫头。
丫头承认自己去找过卢厨娘,当晚霍家远方小叔子白家的么子白少爷,也就是典当行的当家留下看账,要吃夜宵,吩咐后厨弄几道甜点。
"活人的事儿归我,死人的事儿还是你自己来吧。"瞿天文心里不情愿认输,但一时找不出破绽,又碰上卢厨娘的儿子是个反封建的新潮人物,他忽悠人的那套完全不起作用。
只能再给她带两个白面馒头,加几条萝卜咸菜,吃顿饱饭好上路。
夏衍倒是淡定,狼吞虎咽吃完馒头,又要了缸水顺气。
"要想找到凶手,必须得见尸体,我让你画的图画了吗?"
瞿天文有自知之明,夏衍那套摆弄死人尸体的理论,他不懂,让她亲自来。
"我要是能见着尸体,还用你?"夏衍蹲回墙角给鸟顺毛,牢房里空气浑浊,鸟都不舒服。
本来指望瞿天文打听出点儿情报,找出破绽洗脱自己的罪名,结果破绽没找着,倒是让卢厨娘把证词描绘得更详细。
这下真是满身是嘴也戳不清楚了。
许是感觉到夏衍烦闷,兜里的黑鸟鸣叫两声,用毛茸茸的头蹭她的手背。
它和夏衍,都是有尸体才能干活的。
夏衍转念,如果自己不能出去,何不让尸体进来?
把想法跟瞿天文一说,瞿天文脑袋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口中念道大不敬大不敬。
夏衍从齿缝里挤出俩词:小洋楼、赏金……
瞿天文二话不说,甩甩拂尘掉头又奔典当行,趁夜翻墙混入停尸处。
账房死亡多日,尸身高度腐败,瞿天文掩住口鼻,离得老远,仅伸一根手指。
依照夏衍的意思,淹死之人,主查心肺、气管、腹部。
先查气管口腔,表皮附着出血点,喉头肿大,显然是窒息而死;再查腹部,账房腹部极鼓,充斥大量积水,死前的确喝了不少的水,符合淹死的特征。
稍微使劲儿,肿胀的皮肤挤出臭水,把瞿天文恶心够呛。
果然不是一般人能干的活。
匆匆把尸体恢复原样,溜回牢房,隔窗递去个布包。
黑鸟似乎闻到血腥味,扑楞着翅膀要往外飞,被夏衍摁回兜里。
夏衍掀开布包,里面裹着的竟是那账房的完整肺部。
"你这活儿忒血腥,得加钱。"瞿天文顺来大沓烧纸,反反复复擦自己的双手。
夏衍没吱声,席地而坐。
尸体肺部肿大,掂量着比寻常人重了许多。肺泡破损,有大量的积水,此人淹死无疑。
"你清理过这个肺吗?"
瞿天文提心吊胆挖尸体的肺,差点被恶心吐,躲都来不及,哪有心思清理这玩意儿。
"淹死的人生前吸入大量的水,水冲入肺部,肺泡被撑破人窒息死亡,这没有问题。但说他是淹死池塘我看倒也未必。"
"你见过那池塘,里面满是水藻、泥沙和鱼的粪便。而这账房的肺中十分干净,并无任何污物,显然他是被较为干净的水淹死的。"
夏衍将肺部包好,还给瞿天文。
"卢厨娘说我跟账房在池塘附近有撕扯,将人推入池塘。这个肺足矣证明她从头到尾都在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