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谈天说地宾主尽欢，酒中投契得赠墨宝
霍尔顿对于大秦传统式的文人并不了解，在他的印象里面，能读得起书的人都是贵族子弟，再不济也是自由民，所以他对这位叫做李维特的先生的印象就是当地的男爵或者骑士一类的角色——当然，凌伯扬肯定不是贵族——没见过他这么放旷的贵族。
他带着琴走进小屋的时候，两个人仍然交谈甚欢，说书人和老人讨论着当朝的政治局势，他毕竟从京中出来没有几年，还陪着当朝太子读过书，不少风云人物都见过。反正霍尔顿也听不懂，他干脆掏出笔记翻阅起来。事实上，他在埃科斯甚至没有一个自由民的身份，现在的身份证件是巴库人那边的证明。
“这位小伙子要是觉得无聊，可以在宅子里面随便转转，”老人看他百无聊赖地打了几个哈欠，笑着说：“出门的时候要小心，这里的苗人极端仇视汉人，尤其是中原人。当时我在此筑庐隐居，可是吃了不少苦头。”
霍尔顿点点头：“谢谢您。”他前脚刚迈出客厅，老人像是突然想起一般冲他招招手：“宅子的二楼也别去，那里年久失修，又脏又乱，贵客看了见笑。”
少年笑着说：“我明白，李先生。”他挥挥手，走了出去。琴见状，跟着他一起，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客厅。
李家的这座大宅子倒是中原常见的院落结构，中央有一座二层的小楼，两侧有一排耳房，做饭什么的大概都在天井，霍尔顿已经看到了那里面飘出袅袅炊烟了。他收起笔记，在院子里面随意地踱着步，琴就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少年转了几圈，名叫小雅的白发少女匆忙地转过一个拐角，蹬蹬蹬地上了二楼。霍尔顿走过几个角，对琴使了个颜色，两人倏地攀上了小楼的外墙。霍尔顿站在一楼与二楼之间的檐上，向窗户中看去。
二楼的门窗都用木板钉得死死的，少年勉强从缝隙中望进去，只能看到小雅站在门口，似乎是在向地面上倒着什么东西。一股恶臭从窗户缝中传出来，不像是尸体的腐臭，这味道真的难闻。琴也捂着鼻子，两个人再看了半天，只能看到一间空屋，小雅已经站了起来，他俩对视一眼，跳下屋檐，仍然装作在散步。
正巧在这时，凌尘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李老先生今晚要款待咱们一顿，你俩怎么说？”他一把把霍尔顿搂了过来，只听得背后咚咚咚作响，小雅跑下楼梯，走进天井，两人才转身，银发少年扫了一眼楼梯上滴落的血迹：“那当然是恭敬不如……不如那个啥……”
“不如从命。不是，你的秦文不是我师叔教的吗？”说书人冲他使了个眼色，踩了他一脚。霍尔顿急忙大声说：“我学艺不精，给先生丢脸了。”
“哈哈哈哈！这位小友确实爽利！”吱嘎一声，门被推开了，李尝户走了出来：“不知小友作何营生？有无功名？”
“藉古公，这位是外国人，不求功名的。他随我来此苗疆，主要也是为了采苗疆之民风，谱一番新曲。”凌伯扬笑着说：“见笑了。”
“何出此言！古时有采诗官，现在有霍小友，虽不是我秦人，意道相通，当浮一大白！”老人捻着花白胡子说道。霍尔顿实在受不了这老人文绉绉的说法，尴尬地笑了笑。老人随即把他们拉进了屋中：“小雅，饭烧好了吗？”
白发少女在天井那边远远地应了一声，老人引着三个人落座在另一侧的屋子里。不一会，少女一样一样地把饭菜端了出来，倒都是中原的常见菜肴，也没有什么山珍海味，几味果子之后，上了条糖醋鲤鱼，然后就是笋干炒肉之类家常菜。
霍尔顿对秦国菜的鉴赏能力有限，只知道好吃，扒了几碗饭；琴吃饭的方式一般来说就是当成补充能量，饭菜的味道从来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席上只有凌伯扬和老人一直在畅谈，频频举杯，颇有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意味。
银发少年吃饱喝足，拍拍肚皮，走出了屋子。琴仍然在对付那条鲤鱼的尾巴，没有跟着出去。少年走了没几步，看到白发的少女端着个盘子爬上了楼梯。他漫不经心地问道：“小妹妹，你这是去干什么啊？”
“我去给我妹妹送一点，她喜欢吃鱼。”女孩有些呆滞地回答道。
“楼上住的是你妹妹？”少年打了个哈欠，果然是人吃饱了就容易困。
“是的，我们是双胞胎，我比她先出生。”少女侧耳听了一下头顶的动静：“她有些馋了，我先过去了。”
霍尔顿看着她还隐隐渗出血迹的右臂，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酒过三巡，围着圆桌的三个人里面有两个已经喝得醉醺醺的了。李尝户笑着说：“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啊，小友，在座都是同侪，出我之口，入君之耳，君以为那奸相严华，还能快活几时？”
“小子不敢妄议朝政，然则严党所为罄竹难书，朝堂上下有义之士莫不切齿，江湖远近有识之人莫不侧目。《左转》有云，多行不义，必自毙。当今圣上四十年不上朝，然而并非愚人，只要严华那厮有一日未能讨得圣上欢心，则他必死无疑。”凌伯扬似乎也已经醉了：“小子轻狂时，也曾问过我恩师，严党无恶不作，为何不早除之，恩师不言，反而命我远离朝堂，来到泉州去说书。”他嘿嘿一笑：“我现在才明白此中道理。那严党固然势大，却无民心，严华年寿已高，全靠其子严东楼才能简在帝心。”
“莫非徐公要对严东楼下手？”老人又喝了一口酒：“快活！快活！我李维特被贬南荒二十年，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终于是活到了这一天啊！”
凌伯扬拉着老人的手：“藉古公身在江湖，心忧国事，实乃高洁之士也！”他双眼炯炯有神：“我在京时，就听闻藉古公草书无对，今日同在蛮荒之地，居然得见，小子腆颜，望公赏一墨宝，则无憾矣。”
李维特大手一挥，冲着二楼喊道：“小雅，取文房四宝来！”
头顶远远地应了一声，凌尘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低下头来，又喝了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