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抓起了本属于他的银色的项链。
项链很漂亮，由亮银色的环组成。银环逐个相扣，连成一条长长的链条。在链条的最下端，巧妙地缀着一块七角星型的宝石。即便十二年以来这条项链一直藏在男孩衣服的最深处，它仍然没有一点灰尘，光洁干净得像是凝固的泉水。
尖耳朵知道，这是他的父母留给他的证物——考菲尔德很久之前就把这件事告诉了他。男人从来不讳言这些事情，他常说，每个人要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才能决定自己到哪里去。在身边的其他戏班主用谎言和暴力驱使着孩子们干活的时候，考菲尔德教会了这些少年少女们至少不能欺骗自己。
“小子，你真的想好了？”中年男人笑着看着他：“这条路可不好走——你看，如果你继承我的身份走下去的话，我还能帮你一下；如果你选了这条路，我就没法再干预你未来的生活了。”
男孩坚定地摇了摇头：“团长，您帮我的已经足够多了。”他抬头看着男人，哽咽地说：“谢谢您……”
中年人揉了揉他银色的头发：“傻孩子，我很高兴。”他诡秘地向擦着眼泪的男孩眨了眨眼睛：“既然如此，我也不能太小气了。”他蹲下身去，看着男孩：“每一个杂技团团长在他的徒弟出师的时候，都会送给他礼物。”男人向远方瞟了一眼，觉得时间上还来得及，于是笑着说道：“我也不例外。”他拍拍男孩的脸颊：“我要送你三样东西。”说着，他拉起男孩的手，站了起来。
“第一样，是这把手风琴。”男人走到篷车前面，从箱子里拿出了那把灰扑扑的手风琴和附带的破旧的琴盒：“这把琴我用了很多年，现在送给你。严格来说，这是我之所以成为吟游诗人的原因之一。”他露出孩子气的笑容：“它有着自己的秘密，有一天你会发现的。但是在那之前，这只是一把手风琴而已。”
男孩拼命地点头，压抑住自己的眼泪，背起琴箱。
考菲尔德从自己的怀里拿出一个笔记本：“这是我这么多年以来的表演经验，包括许多歌曲的曲谱，还有一些受人欢迎的杂技和我记录的草药学知识。当然，我们教会的歌曲，这上面并没有。”他拍了拍男孩的头：“你也不要去试图了解那些曲目——有的歌声是有魔力的，”他指了指篷车前面那个黑色的卵。
少年郑重地接过本子。
考菲尔德想了想，最后从箱子里掏出一顶宽檐帽套在了男孩的脑袋上：“我送你的第三个礼物，”他笑笑：“是我的名字。”
尖耳朵有些惊讶地微微张嘴。
“我知道，你是去寻找你的名字和你的起源的。但是那需要很多年，很长时间。在这些年里面，你不能总是叫‘尖耳朵。’”男人叹了一口气：“本来这件事情我没法管，但是你看，我快要死了，这个名字就没用了。”他笑着说：“这就是我送你的礼物，在你找到自己的名字之前，你就叫‘霍尔顿·考菲尔德’”。
尖耳朵有些呆呆地看着他：“团长，可是……”
“我不叫考菲尔德。”男人挥挥手打断了他：“我叫林奇·奥尔黛西亚。”他揉了揉少年的头，似乎对带着帽子的男孩的脑袋的手感很满意：“霍尔顿·考菲尔德这个名字，是很久很久之前，一位救了我的命的义人送给我的。”他像是想起了久远的回忆：“如果不是他的话，我现在也只是一个无恶不作的邪教徒而已。”中年男人转过身来：“而现在，我要死了。”他看着男孩的眼睛：“所以我把这个名字赠送给你，我最最亲爱的徒弟。”他笑着说：“如果你能找到那个人的话，记得对他说，霍尔顿·考菲尔德已经兑现了他的诺言——那个诺言的结果，正站在他的面前。”他慈爱地看着男孩：“你们这些孩子，就是我花费十五年时间得出的证明——‘邪教徒也会去爱人，也会为了他们所爱的人赴死’。”他笑笑：“他的名字很古怪，叫做拜耳。”
男孩听得一头雾水，只是知道他的团长要离开了，抽泣着点点头。名字没有什么所谓，他想，如果接受了这个名字就能让他的团长开心的话，那他无论如何都会接受的。
尖耳朵点点头，带着浓重的鼻音说：“嗯，我以后就叫做霍尔顿·考菲尔德。”
中年男人开怀大笑起来：“好好好，小子，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大人了。”他从箱子里翻出一件厚厚的外套披在男孩身上，然后又递给他一双靴子：“薄衣服我就不给你了，你拿着它们快走吧。”
远处的森林已经沉寂了好久了。
少年擦擦眼泪，最后一次看向中年男人。男人拍拍他的肩膀——他从前从来没有这么做过——站了起来。篷车前传来一阵令人作呕的蠕动声，那个黑色的卵状物破裂开来，一只奇形生物从蛋壳里面爬出。它有三只山羊的蹄子，粗壮的生满黑毛的反关节大腿支撑着上方的器官。在它的头顶，是无数舞动着的黝黑的触手，比蛇发女妖的头发还要亵渎和邪恶。触手丛中，是一张巨大的嘴，嘴中生着锋利的牙齿。
“快走，”男人一边举着那黑色的徽记一边说：“我未必能控制得了这东西！”
尖耳朵扑了上去，最后拥抱了男人一下。
“好了好了小东西，以后要活下去啊。”男人对着他露出熟悉的微笑：“我会在虚空中看着你的，不要悲伤。”
少年转过身去，大步奔跑起来，他的身后洒下一串晶莹。
小林奇转过身，坐在地上，像是数着什么东西。他眼神微醺，望着远方的新月，摸着脖子上已经不再流血的伤痕——能救一个是一个，他自言自语道。
“啊，做了一辈子坏事，最后还坑死了一群孩子，我还真是个无可救药的人渣啊。”男人站了起来：“但是现在，孩子们，”他对着那只怪物说道：“人渣就人渣到底吧，我们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