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员们渐渐散去，酒宴至此结束。苏浅面上也带着倦色，甚至没有心思再去看看想刺杀自己的究竟是什么人，决定跟从蒋毅的安排休息。蒋毅干脆在总督府里给苏浅找了个房间，最大限度地保证苏浅的安全。
陈浩一言不发，仍坐得笔直，心里却不免十分慌乱。苏浅苦笑着在他面前晃了晃手，道：“陈大人？还好吧？”
“啊！我没事，太子殿下还是早些去休息吧。”陈浩回了回神，勉强应和一句。
“你瞧瞧，被刺杀的是我不是你，怎么你现在倒是一副遭了劫似的表情啊。”
“下官只是有些感慨。两天之内，这是第二次了吧。”
苏浅叹了口气，“是啊，第二次了。你们这块地方，好是好，未免太凶险了些。”他拍拍陈浩的肩膀，随即对蒋毅道：“想杀我的人是什么来头，朝廷那边自然会派人来追查，我也不想多过问。明早我照常启程回都，你们没必要为了给我个交代，非得今晚就查出结果，反倒打草惊蛇。”
蒋毅略微点头，“谨遵太子殿下吩咐。”
苏浅不愿再逗留，和娟儿一起离开。陈浩犹豫一阵，最终还是留了下来。若是不知道今晚这件事的结果，他是绝对不可能入睡的。回到家中束手无策，反倒是种折磨。
卫士们将那小厮的尸体拖到大厅中央，众人围上去查看。医官和药师们也都到齐。药师对着桌上残留的液体摆弄一阵，对蒋毅道：“回大人，这酒里下了猛毒，名叫丹莲。此毒无色无味，单是喝下，根本察觉不出。但其毒性极强，且入体两个时辰后才会发作。一旦毒发，数个呼吸之间就会夺人性命，无药可医。”
蒋毅沉吟一阵，道：“我听说此毒只有南唐才产。”
“正是如此。丹莲只在江南地区才可种植，咱们北方是养不活的。”
“也就是说，此人是南唐的刺客？”
“下官不敢断言，但南唐的‘迅狐’，的确精于此道。”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刺客的身份就已暴露。陈浩垂手站在一旁，强自镇定。他甚至开始计算自己与大门的距离，若自己身份被察觉，他有没有机会逃得过蒋毅那随手丢出的一根木棍。
医官撬开小厮的嘴，也拿出自己的瓶瓶罐罐摆弄一阵，随后断言道：“确实是服毒自尽了。在刺杀之前，他就已经备好了猛毒。只要沾了嘴，立刻就得去见阎王爷。”
卫士们在小厮身上摸索一阵，并未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丁谨已经吓得魂飞魄散，在蒋毅的命令下才颤颤巍巍地走到小厮的尸体身边，定神看了一阵，道：“微，微臣家里，确实没有这么个侍从。”
蒋毅盯着这小厮的脸，仔细端详一阵，道：“此事本不该怪你，他偷了衣服混进去，谁都察觉不了。只是此时终究由你而起，暂且罚你半年俸禄，停职一月，在家反思。”
丁谨如蒙大赦，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谢大人，谢大人！”
在那之后，又过了半个时辰。蒋毅将刚才上来献酒的其他小厮都叫上来，挨个询问。所有人都如着了魔一般，表示自己并不认识此人，且不知道此人是什么时候混进来的。
蒋毅的面色有些凝重，最终吩咐道：“此人做事，堪称滴水不漏，根本抓不到马脚。现在能做的，就是将这人的画像挂出去，全城每个角落都要张贴，有能提供此人线索者重赏。”说罢，他又端起茶杯来抿了一口，道：“‘迅狐’吗……本以为他们在北魏已经销声匿迹，没想到还能有如此之大的势力根基，居然能策划刺杀当朝太子。我等还需小心谨慎，严加防范啊。”
回到家时，月亮已经高悬在半空中。陈浩如行尸走肉般推开前院的门，一步步向里走。厅堂内还点着蜡烛，他刚一进门，小武赶紧站起来道：“老爷，您回来啦。我给您做了醒酒汤。”
这样的场面，在陈浩的家中已经上演过许多次。每回陈浩外出赴宴直到深夜才回来时，都能看到小武做好醒酒汤等着他，而佳佳早已在床上呼呼大睡。他本对此习以为常，可不知为何今日再看见小武强忍睡意的稚嫩面容，他忽然鼻子一酸，赶紧别过头去，道：“辛苦你了，快去睡吧。”
“老爷您喝了这汤，我就去睡。”小武固执地说。
陈浩笑了笑，端起碗来一口气喝光。汤里加了砂糖和桂花，非但不苦，还带着清甜的香气。宴会上他并没有怎么喝酒，但仍觉得头脑昏沉。喝下汤后，胃里确实舒服了不少。
这一夜，他辗转反侧，却始终难以入眠。自己同僚惨死的样子，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但很奇怪的是，才过去不到一个时辰，那人的面容又显得模糊了起来。那张毫无特色的脸，随着时间的推移，在他的记忆中飞速地淡化，变得难以辨认。
他又失去了一个同伴，但更让他恐惧的，是这段毫无尽头的内鬼生涯，究竟要进行到何时。
第二天清晨，他红着眼圈，在小武的服侍下简单地沐浴，然后去给苏浅送行。晨雾还未散去，天上飘着小雪。送行的队伍排得很长，蒋毅站在队伍的最前方，身子立得笔直，宽大的官服也掩不住他勃勃的英气。
苏浅坐在备好的轿子上，居然穿了一身轻甲。他的身旁，居然还坐着个身穿粉衣的陌生女子。不用说，这定然是瀚州本地某个有幸得了苏浅欢心的女子，要随苏浅回宫中去。只是她到底能得到苏浅几日的宠幸，可就很难说了。
苏浅亲昵地搂着那女子，全然不似昨夜还被刺杀的样子，左顾右盼道：“陈大人来了吗？”
陈浩从队伍中走出，躬身道：“太子殿下一路顺风！”他低着头，不敢迎上苏浅的目光。苏浅此次一走，“迅狐”就永远失去了刺杀他的机会。在北都，他们的爪牙被一一拔去，那里早已不是他们的势力范围。
苏浅大笑道：“我有预感，咱们一定还会再见面的。陈大人，咱们后会有期！”他右手一扬，“启程！”
车马队缓缓开动，向怀阳驶去。除了随苏浅而来的北都官员外，更多的是蒋毅的亲卫队，足有五百余人，专门为了防范贼人偷袭而派。送行的队伍一直立在雪中，直到马队消失在视线之外。
陈浩只觉一阵疲倦，好像全身的骨架随时都要垮下去一般。按照蒋毅的承诺，他能连着休息几日，但他刚准备要走，却被蒋毅叫住。“陈大人留步，我有事要谈。”
陈浩不明所以，道：“蒋大人请讲。”
蒋毅面无表情，“这里人多眼杂，去总督府谈吧。”
陈浩暗道不妙，但还是不得不跟着到了总督府。蒋毅的房间没有任何多余的陈设，足可用简朴来形容。两人相对而坐，蒋毅不紧不慢地清退了所有的仆人，再关上房门。他越是慢条斯理，陈浩就越心惊。
沉默许久，蒋毅开口道：“陈大人对昨夜之事有何看法？”
陈浩只能装糊涂，“莫非昨夜有什么新进展？”
“能查的地方都查遍了，也找不到这人的踪迹。今天全城都贴满了他的画像，但我不抱什么希望。”
陈浩低着头，“这是为何？”
蒋毅一字一句道：“此人在青淮一定还有同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