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着一个比较规范的日程，散步后吃了一点早饭，就开始慢吞吞地制作笛子，一天至少要制作五支，午间会睡一个时辰，没人叫醒他就睡两个时辰，傍晚再出去散步，晚上入睡前要翻一会儿书——不管能不能看进去，不能丢了看书的习惯。
唐岚坐在他身边听他钻孔的声音，自己也用小刀在笛子上凭感觉雕一只精巧的小飞鸟打发时间，悄悄怂恿他：“不想做的话，就别做了。”
无间不回应，隔了很久，他闷声开口：“你不用陪我，我一个人，没关系……”
“我就想来陪你。”唐岚从后搂抱住他，娇声娇气地小声鼓动他，“你陪我休息一会儿。”
无间不知所措地愣着，寻思唐岚以前不会这样说话。
“来。”唐岚身体向后一倒，无间也被他拽得倒下去，两人一同倒在木榻上。唐岚抽走他手里的刀具，抚摸他已经磨出茧的手心，轻声问他，“告诉我，你平时会想什么？”
“没有……没想什么。”无间睁眼看上方的墙面，模模糊糊地回应，“看到墙缝，我觉得有线会把它缝起来。”
“线是怎么样的？”
“线会发光。一点点缝过去，就像虫在里面爬。”无间翻过身抱住唐岚，依偎在他旁边，“有东西压住我的头，我难受，不要想。”
“好。”唐岚静静等待一会儿，怕无间睡着了导致晚上睡不着，侧身拍他后背，“不到时间，不能睡。”
“嗯。”无间答应。
这三天，无间放弃了制作笛子，始终窝在唐岚怀里发呆，唐岚教他怎么在笛子上雕刻简单的花鸟，他就默默看着不说话。唐岚的声音虚无缥缈像是来自天外，笛子上被雕刻出来的白色纹路在他眼中怎么都组不成一个完整的图像，无数白色线条像是不受控制的蠕虫一样往四面八方缓缓爬行，再一眨眼时，线条又好端端地留在原地。
柳昭回来的时候，他依稀地辨认出他们对话中的几个关键词，意识到唐岚要走，抱着唐岚不松手。
“我过两天再来看你，好好吃饭。”唐岚与他告辞，由王乐弟子带领离开。
柳昭看无间瘫在床铺上的颓废样子：“师父都要把你宠坏了。”
无间想哭，但眼里流不出眼泪，喉咙里也发不出声音。过了一会儿，他挣扎着坐起来，爬到木榻边去翻找竹竿和小刀。
柳昭托腮：“你理我一下呗？真没什么话可以对我说的吗？”
无间不回应，柳昭只得自言自语：“我找到照铃草了，能让人精神振奋，给你试试，没准有用。”
服用照铃草后，无间因为头疼而跌跌撞撞到处跑，精神确实振奋了，但柳昭不得不立刻停药，再去找新的配方。
第二个月，依然毫无进展，纵使唐岚时常陪伴无间，无间也没有明显的好转——他内心的缺口早已被腐蚀成了能吞噬一切的无底洞，仅仅这些爱意，根本无法把它填满。
唐岚再用破空剑在墙上划下一道印记，抚摸出上一条横线在它下方，欣慰道：“无间，你又长高了一点。”
时刻都能陪伴无间的日子，已经到了尽头。
戒律堂否决了王乐想要再陪伴无间一个月的申请，无间虽然平时都不太搭理房间内出现的人，但当这里不再有其他人的时候，他呆坐在原地，怅然若失。
再也没人督促他，他可以早晚都不再出门，也可以在白天无止境地入睡，可以不再洗脸也不再洗澡——想到他会把日子过得一塌糊涂却无法改变现状，让那些关心自己的人感到失望，他就感到很害怕。
他竭力维持之前的作息，每过三天，柳昭或唐岚就会来看他，给他带来一顿丰盛的饭食，逼他多吃一点长身体，还会留下今后三日的药丸，吩咐他一定要按时服药。要是他们两人正好没时间，就一定会有其余人前来看望他，有时候是李连耀和萧如意，有时候是顾英卫和奚禄。
他们都不能久留，只能来简单确认无间的精神状况，并不断给无间传递一种信息——绝对不要放弃，他们所有人都在等他回去。奚禄前来的时候，还从袖子里放出来一只黄白相间的雪花宝鼠，宝鼠立刻爬上床铺钻入被子，无间偶尔看到它出没，但不以为意。
他头脑昏沉的时候，会连续十几天都不离开雅莲间，手中摆弄笛子，只能呆呆地在床铺上坐一整天，宝鼠也会蹲在他的腿上睡一整天。别人来看望的时候，无间没有告诉他们，但他们还是在清点竹笛数量时察觉出了端倪，宝鼠也吱吱吱地叫着反馈无间的状态，他们回去继续更换药方，调整了几种药的剂量。
宝鼠会偶尔会偷偷钻出房间外，有一次被守卫发觉，憋着尖叫钻回来，一溜烟钻入被窝里。
守卫拍门，隔着铁栏往里看：“唐无间！老鼠跑你那儿去了！把它赶出来！”
无间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对他们的喊叫无动于衷。
守卫再喊：“唐无间！你这人是不是死了！你要养老鼠不成？”
另一个守卫走过来，无所谓地劝他：“别管他，他灵魂出窍了，就这个德行，想和老鼠呆着就呆着，就算老鼠咬他脚指头，他眼睛都不会多眨一下。”
守卫拿钥匙开门：“可这老鼠还得跑出来！我去里面赶赶！”
另一人阻止：“留影塔有几只老鼠怎么了？地下室和一楼多得是！我们这儿三楼，算是挺干净了！别管他！把老鼠打死了他也不会谢谢你！”
等两人走了，宝鼠终于从被子里探出鼻子，胡须颤动好一会儿才放下心，爬到无间腿上蹲下，软趴趴地翻过身，惬意地露出肚皮打理毛发。
无间正在做笛子，很久之后才从出神状态中解脱出来，指尖搭住宝鼠的毛发，嘴唇微动，声音几乎弱不可闻：“没事吧？”
“吱——”宝鼠开心地蹬了蹬脚，翻身爬上无间肩头，往他脸上亲了一口。
“嗯。”无间喉咙一动，咽了一口唾沫，继续拿起刀具，缓缓在竹子上钻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