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岚短暂地思索后，建议道：“不用劝他了。”
柳昭会意，抽出尚未揩掉血污的穿云剑，奋力劈出一道白光——天狗身躯溃散后重新凝聚。
下一刻，唐岚纵身向前一跃，伸出右手，食指与中指对准天狗眉心，在接触的一瞬间，密集的灵脉在手背与指尖显现，一举将天狗击溃，散逸的黑光没能够再聚集。
柳昭立刻跑过去摇无间：“醒醒！说话！”
“没伤到他吧？”唐岚隐去灵脉，走回去搭住无间手腕探脉。
“没伤到，但他怎么就……”柳昭惆怅。
无间依然醒着，睁着眼睛，气息平稳，却对他们的声音充耳不闻，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
唐岚完成缝合，抚摸无间身上的疤痕，继续灌灵力给他，低声询问柳昭：“他之前就这样吗？”
“之前没这么……”柳昭突然顿住，无奈改口道：“之前已经有兆头了，但那时候我喊他，他还能应几声。我以为他反应迟钝只是因为病重，没看出他有轻生的念头……现在想来，确实不对劲……”
“我想想。你先把他身体暖暖。”唐岚已经把能做的都做完，起身离开，扶起倒地的桌椅，重新点燃油灯后坐下，右手托住额头。
柳昭爬到床上，把身体冰凉的无间拖起来抱在怀里，再用被子裹住他们两人。
“说说你和他怎么认识的吧？”唐岚开口。
柳昭仔仔细细地解释一遍，看唐岚认真思索的模样，心疼他的满头白发，憋了好一会儿，还是忍不住询问：“他怎么了？为什么动不了？”
“木僵不碍事。”
“能把他救回来吗？”
“在目前这个时代，他还无药可治。”唐岚实在想不出什么方法，只得轻声笑道，“先等他过了今晚，之后有的是时间。”
“好。”
唐岚再笑道：“你很喜欢他。”
柳昭点头：“大概我难得见到一个这么惨的人。”
“是挺凄惨。”
无间在获得温暖后，已经闭上眼睛，似乎安稳地睡了过去。柳昭俯视他，再解释：“他脾气有点儿暴躁，但本性很好，比我弟弟懂事多了。”
唐岚好奇道：“你有弟弟？我没听你提过。”
柳昭无奈地笑道：“有，也比我小两岁，但他天赋太高，被宠惯了，从没拿我当哥哥，我每次回家都得被他讽刺一顿，要不是打不过他，我早和他打起来了。”
唐岚赞同道：“那你是不该打他。”
“……”柳昭无言片刻，跳过这个话题，再笑道，“还是脑子一根筋的好，无间之前还想帮我打架呢。我可以带他回王乐吗？扔下不管的话，他肯定活不成。”
唐岚随口一应：“你出钱。”
“行。”
生活费和课程费可不是一笔小费用，唐岚见他答应这么爽快，轻笑一声，觉得柳昭应当是觉得无间有他曾经的影子，实在是无法看着悲剧发生。他转而询问：“我们分开了这几天，说说你有什么感觉？”
柳昭突然眯眼笑起来：“师父你别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搞得我好像有苦恼似的……”
“这只是正常的沟通。”
“嗯……觉得还行。”柳昭知道师父想让他独当一面，即使不行也得说行，故作轻松地笑道，“今后离开师父的时间会越来越长，我能适应的。”
唐岚起身，伸手抚摸柳昭的脸颊，像是父亲对待儿子般给予厚爱，把自己的额头贴在柳昭额头上，轻声感慨：“竟然长这么大了。”
这一次，柳昭却没有感受到被亲近的喜悦。
唐岚已经很久没有对他做出这样亲近的举动了。仔细回想，似乎是在他十六岁后，唐岚就不再把他当小孩子对待。
他忽然清醒地意识到，唐岚说出这句话，代表这已经是最后一次如此亲密。从今以后，他们都是成熟的人，各自走向各自的人生，距离越来越远。
柳昭不着痕迹地压抑住内心的惆怅，想试着抱住唐岚，无奈怀里还塞着一个无间，他错失了这最后一次机会。
待唐岚与他分开时，他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询问：“可以帮我挑刺吗？折腾很多遍了，但我还是心里别扭……”
唐岚觉得柳昭上次被扎手还是十岁出头的事，觉得有些好笑：“这个自己来吧？”
“我不行，真不行。”
唐岚又去拿针，把油灯放在床边照明，耐心地帮柳昭挑，一会儿后用不确定的语气说道：“没有吧？”
柳昭点头回应：“可能真没了，但我总觉得它在，愈合后碰一下还疼。”
唐岚又找了一会儿，忽然“啊”了一声，把针尖往自己指尖上一点，展示给柳昭看：“挑出来了，在这里。”
“没有啊？”柳昭俯下头看。
“太小了，看不清的。”唐岚也看自己指尖，随即看向地面，“好像掉了。”
“……”柳昭呆愣地看着唐岚，这行云流水般的自然演技真不是他几年就能学会的：“师父你诳我吧？”
“我不骗你的。”唐岚毫不心虚地微笑。
“……”柳昭不知说什么好的看着唐岚，突然意识到唐岚这人总是用心良苦，连忙配合地点头：“哦，那就好，那我放心了。”
“……”这下轮到唐岚不知如何是好地沉默。
太熟悉对方套路总归是不太好的，全部心知肚明，何必走个形式。
唐岚叹息一声，补充道：“应该是没了，就算有也不碍事，时间久了就没感觉，你还是放心吧。”
“不好意思。”柳昭耸肩。
“你年纪大了，有件事，我还是实话对你说，你得认清楚自己……”
柳昭连忙抢答：“我有强迫症对吧？没关系，我知道，我觉得没问题，不妨碍我生活。”
“不，你是神经质。”
“……”
这词和“神经病”无疑，不管对谁说，都会让人觉得自己在挨骂。然而换做唐岚如此温柔地告诉他，他真没觉得自己被批评，而是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师父对自己脑子的关心。
唐岚一本正经地对他解释：“这是天生的，不是你的错。”
“……”
“多半是遗传。”
“……”
“先看清自己，才能改变自己。”唐岚再起身，“睡吧，我们明天就走。”
“哦……好。”柳昭点头，随即把食指含在嘴里啃着。
唐岚吹灭油灯，忽然回眸一笑：“然后你能因此纠结一晚上。”
“……”这下柳昭真相信自己是神经质了。
这里只有一张床铺，唐岚要走去隔壁房间，吩咐柳昭：“你干脆别睡，盯着无间，有情况来叫我。明天我驾车，路上你尽管睡。”
“是。”他觉得师父可能存心不让他睡。
唐岚走后，柳昭伸手探了探无间鼻息，搂着他钻进被子里一起躺着。
唐岚的话果然是毒咒，柳昭竟然很快就昏昏欲睡，就算抱着个像冰块一样的人，也阻挡不了浓浓的睡意，任他再是反思自己到底哪里像个神经病也无济于事。
失去一段时间的意识后，柳昭突然惊醒，连忙摸无间脖子，见他脉搏还在跳，又睡过去。一会儿后又惊醒，一夜如此反复了十余次，总算磕磕绊绊地睡到了天亮。
无间始终没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