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博园枪击案终于结束了，我们带着疲惫和疑惑踏上了归途。
虽然疲惫，但小淼无论如何都睡不着。我看她死不憋了一肚子的话想问我，就率先开了口“怎么？有什么话要说就说吧，这车里又没外人。”
一听这话，车里的同事都呵呵笑了起来。小淼白了我一眼，这才问道“一个人怎么会因为心情不好就杀人呢？这人是不是心理变态啊？”
“牛某是不是心理疾病要由专业的心理疾病测评结构来判断，不过就我跟嫌疑人接触的这几次来看，他说话虽然有些逻辑混乱，但从他的言行举止和行为动机来看，牛某的精神应该属于正常的范围，看不出失常的情况。”我回答。
“那他怎么和老婆吵个架就能跑去杀人，要是换成是我就算再怎么生气顶多会打对方几拳，怎样都不会跑去杀人的。”说这话的时候小淼一直看着我，让我不由得往后缩了缩，这个举动又引得同车的其他同事一阵善意的笑声。
“很简单的道理，我不高兴和别的人又没有关系，我就算要宣泄，也要找那个惹我生气的人啊，跑到另外一个城市去把气撒在两个毫无关系的人身上算什么事啊。”小淼愤愤不平的说道。
我想了想找不到合适的说法，反倒是坐在前面的胡队开口了“这是一种愚昧的纯粹的恶。”
胡队给我们讲了一个故事： 一九六一年在耶路撒冷曾经展开过一场针对“纳粹屠夫”阿道夫·艾希曼的审判。阿道夫·艾希曼是“二战”期间屠杀犹太人的主要负责人，经他签署命令屠杀的犹太人在五百万以上，可以说是历史上最血腥最残暴的反人类分子。著名的思想家政治家汉娜·阿伦特旁听了这场审判，她想看看这个令全世界犹太人闻之色变的“死刑执行者”阿道夫·艾希曼究竟是怎样一个穷凶极恶的暴徒。然而汉目睹了审判全过程的娜·阿伦特发现，艾希曼并不是人们想象中的那种狰狞恐怖的暴徒，也不具备某方面特殊的才能，更谈不上奸诈狡猾或者嗜血如命。这个艾希曼极其的平庸，甚至有些愚蠢。
正如阿伦特的辩护词中所言，艾希曼只是一个普通人，而且是“极度的、可怕的普通”，她把这种“普通”称之为“愚昧的纯粹的恶”。
在签署那些血淋淋的屠杀命令时艾希曼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自称熟读康德，甚至“一生都依据康德的道德律令而活”。他对犹太人的不满毫无来由，甚至只是单纯的执行“元首的命令”可就是这样一个人，手上却沾满了数百万条生命的鲜血。
相对于牛某的“事出有因”艾希曼的杀戮显得更没道理，也更疯狂。
其实国内外都有这种“这是一种愚昧的纯粹的恶。”就在不久之前，一名黄姓嫌疑人自称受到了他人的羞辱和伤害，遂产生杀害他人的念头。可令人不解的是他不去报复那些他认为伤害他的人，反倒打起了小学生的主意。在此之后黄某利用大半年的时间赶赴多地，在多所小学、幼儿园附近拍照踩点，选取作案目标。最终他选定了一所外国语小学，并在学校附近反复勘查。案发当天黄某携带一把不锈钢切刀来到学校附近，跟踪从学校里出来的几名小学生，待到人员相对较少处时突然发难，当场砍死两名小学生，另有两人受到不同程度的伤害。
这个黄某也和牛某一样，都是从某处受到了刺激，遂产生了报复的念头。可他们要报复的不是刺激的来源，而是随便寻找一个目标进行怒火宣泄，这也是一种“愚昧的纯粹的恶。”
虽然我们都在警校里学习过这些案例，然而当时只是当做一个课程来学习的，并没有这么深刻的体验，现在如今我们刚刚侦破了一起毫无道理的枪击案，两相联系起来，更让人感慨于人性的扭曲和可怕。
一时之间，车里的人都不说话了，似乎都感受到了一种难以名状的令人压抑的感觉。
见所有人都不说话了，胡队长苦笑了一下“这种事情经历的多了就‘习惯了’。你们现在都是老警员了，手上至少都过过几个案子，有一定的心理承受能力了。当年我刚从警校毕业被分配来草创初期的二大队时，接手的第一个案子就是建国以来省内发生的第一起特大爆炸案，那个时候我还是个刚走出校门不久的菜鸟，遇到这种案子那才叫震撼呢。最令我无法接受的是，等到破案之后，我们发现犯罪嫌疑人的动机居然非常可笑，完全符合了‘愚昧的纯粹的恶’那段时间我如鲠在喉，有种‘这个世界太可怕’的感觉，甚至都不愿意跟其他人说话。”
看得出这件事情深藏在胡队心中很久了，现在二大队里已经没有资历比胡队更深的人了，自然没有人知道胡队的这段经历，就算道听途说知道一点皮毛，肯定也没有胡队自己了解得清楚。
于是小淼就怂恿胡队把当年的事情说一说，一方面她确实有些好奇，另一方面胡队也可以借助诉说案情，宣泄一下多年以来心中压力。
“那是九九年的夏天，我刚刚被调入二大队……”胡队开始娓娓道来。
刑侦二大队刚成立的时候，还不是后来那样从全省调取经验丰富的干警。因为当时真正有能力独立办案，经验丰富的干警并不多，如果全都调进二大队，那么各地市很容易出现无人可用的情况。因此当时是采用老带新的办法，由市局几名经验丰富的老干警牵头，带一批刚毕业不久的新干警组建的二大队。二大队组建的初衷，就是专门应付各类涉枪，涉爆，涉恐的重大刑事案件，当然要是有情节严重社会影响极坏的刑事案件，上级领导部门也有可能会把案子交给二大队处理。除此之外二大队还要协助省内其他刑侦单位处理案情比较复杂的案件，就如同我和小淼跟着吴师傅到处跑那样。
上世纪末，刚踏出校门的胡队——当时还是小胡的他，因为在校期间的优异表现，和其他来自全省的几十名优秀干警一起，被挑选进入刚刚成立的刑警二大队。我想当时胡队刚刚进入二大队的时候，应该也和我一样带着紧张却有憧憬的心情吧。
当时带胡队他们这一组的，是一名姓林的老刑警。林师傅在刑侦岗位上已经兢兢业业的干了快三十年了，再过几年就要退休了。而他进入二大队的最主要原因，就是为我省培养出一批真抓实干，敢打敢拼，专业能力过硬的刑警队伍。
在胡队的记忆当中，他的师傅林师傅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平日里不怎么说话，却拥有非常敏锐的洞察能力。林师傅教导学生的方式是给予他们必要的提点，然后让其自行思考判断。这种方式可以说非常合理，可以让这些刚刚踏出校门的新刑警们在办案的过程中很快的掌握相关本领，迅速成长为一名合格的刑警。
那个时候他们已经进入二大队有两个月的时间了，可一直都在进行各种专业技能的培训，还没有接手过任何真正的案子。所以每一个人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想要来个漂亮的开门红，把二大队这个名声打出去。
胡队还记得那时一个夏夜的晚上，他们刚刚结束了相关学习返回宿舍，他刚睡下就听到外面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一听到声响宿舍里的其他人就跳起来了，因为如果没有什么急事，没有人敢在宿舍里随意跑动，还是在熄灯之后。小胡跟着同宿舍的几个人刚打开门，就听到外面传来了呼喊声“所有人马上到下面操场集合，有案子啦！”
但是小胡感到的不是紧张，而是兴奋，他和大家一起快步冲到楼下集合。操场上所有人都排列整齐，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
二大队当中的大队长孟队长来到众人面前，没有过多的训话，只有一句“同志们，考验你们的时刻到了，我们刚刚接到通知，就在十五分钟之前，154国道上一辆黄海大客车发生了爆炸。具体案情简报我们路上再详细说明，现在马上出发！”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