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江涟家时已经是凌晨一点半。
没有星星的夜晚，独自一人走在田垄间的水泥路上，看着道路那头商店街里的丁点光芒和身后住宅区路灯下一个个小小的舞台，我的心情变得格外平静。
虽然明天就是周末，不过到了这个时间点，无论是学生还是上班族都应该睡着了。
想到这里，我就觉得轻松了些。
在这座小镇的某个角落，那家伙大概和我一样在仰望着漆黑的夜空。
可是，目光所及之处尽是黑暗。
深邃的黑暗尽头，什么都没有。
在没有星星的夜里，我该向谁许愿呢？
你看着远方的眼里，映照出了什么呢？
走在独自一人的路上，你也会寂寞吗？
那天真灿烂的笑容、平静如水的沉稳，到底是何时消失不见的？
“不知道啊……”
江涟也好、林璐也好，陈荧也好、李真桦也罢，就连和我血肉相连的父亲我都搞不懂。
隔着一层面具，隐藏在其中的到底是怎样的脸孔，无人知晓。
既然如此，大家为什么能那么普通地和别人交流？
明明是那么普通的事情，为什么只有我做不到？
当我思绪纷乱的时候，深秋夜晚的天空突然响起一声轰鸣。
一道惊雷扰了小镇的宁静。
商店街的方向传来一些悉悉索索的声音，大概是还没睡熟的大人们起床关窗。
当第二阵轰鸣响起的时候，我停下了脚步。
这时的我已经走到水泥大道中央，继续赶路，或许可以在下雨之前回到家里。
不过不知为何，我不想这么做。
仿佛被抽空了力气一般，停下了脚步便没办法前进了。
今天不想回去。
今后也不想再回去。
与其呆在那间让我喘不过气来的屋子里，还不如就这样淋上一场雨。
当我开始这么想的时候，立刻有三两滴雨水落在我脸上。
“还是找个地方躲雨吧……”
立刻为前一刻自己的决定反悔，我匆忙回头往商店街的方向赶去。在能看到远处路灯的时候，雨已经由滴滴答答变成了如瀑珠帘。
仿佛在耳边开起了一场演唱会，纷乱中带着节奏的交响乐队使人沉醉，偶尔响起的沉闷鼓声震撼人心。
在这样宏伟的乐章下，形如小丑的我一路狂奔，最后终于喘着粗气靠在了废屋门前。
“呆在这算了。”
——反正商店街里也没有能让我寄住一晚的熟人。
我试着推了一下铁皮门，虽然因为很久没人用的缘故推起来有点费劲，不过好歹没有上锁。
走进空荡荡的屋子，趁着闪电的那一刻，我多少看清了里面的情况。
正如我平时所见到的一样，这里面真的空荡荡的。
家具什么的自然不可能存在，就连垃圾也见不到。
唯一存在的，是一块不大不小，刚够人垫在地上坐着的木板。
窗户碎了一半的玻璃就那样洒在地上，角落的蜘蛛网让我再次认识到这里有多久没有人来过。
明明就在繁华商店街和新居民区的中间，却仿佛一座孤岛，无人问津。
我找了一处还算干净的角落，吹了吹木板的灰尘，垫在地上坐下。
感受着湿透的衣服冰冷触感和从碎掉的窗户玻璃刮进来的风，我再次陷入沉思。
便在我出神之际，突然有人打开了废屋的门。
突然增大的呼呼风声将我拉回现实，逐渐逼近的脚步声令我不由紧张起来。
在外面下着大雨的情况下，会跑到凌晨时分废弃铁皮屋里来的，很可能是流浪汉。
虽然我对这些无家可归的人并无恶意，不过潜意识里依然觉得他们很危险。
当脚步声越来越近时，我忍不住开口了。
“……这里有人了。”
我仿佛声张这里是自己地盘的乞丐，看着某个方向。
虽然我什么都看不见，却依然能感受到人的气息。
然而我的问题并没有得到回答。
闯入者因为我的话停下了脚步，静静地站在离我一米多的位置。
察觉到对方的异常，心情再度变得紧张的我正准备起身远离那人，突然一道闪电划过天际，在银白光芒的映照下，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影清晰地显现在我眼里。
穿着校服、披散长发的少女并没有让我联想到什么恐怖故事，透过被雨水淋湿的长发隙间看到的容貌，正是川小天寻找了好几个小时的江涟。
看到这幅模样的她，我不由回想起暑假最后的那场烟火晚会。
因为下雨的缘故，文学社的各位都到商店里去躲雨，却唯独不见了江涟。
等我跑回我们约定集合的地点时，这个蠢货真的就站在那里。
雨幕中，少女满脸歉意地看着我说：“小夏，生日快乐。”
“你是白痴吗？”
我脱口而出的是和那天一样的台词。
“……”
“对不起……”
江涟下意识道歉。
“不过我现在正在离家出走中，能借个地方吗？”
“这里又不是我的。”
我没好气地回答着，往旁边挪了一点位置，不过感觉靠着墙两个人坐不下，我索性拿起木板走到江涟身旁，放到地上。
黑暗里，我们背对而坐，一如之前相处的那些时光，明明离得并不远，却始终隔着一个世界。
“呐——”
“小夏。”
在我开口打破沉默的那一刻，江涟中断了我的话。
大概是因为不再是文学社员的缘故，她没有再叫我“社长”。
不过“小夏”这个称呼也许代表了另一层含义。
“小夏，还记得吗？”
“我们以前一起去的那片竹林。”
“嗯。”
竹林也好、草坪也罢，都和那夜的星空一起成为我记忆中的永恒。
“现在那里，是我家。”
“……”
去年冬日的某个清晨，当我打算故地重游时，被气象站小区大门挡在门外。
过去的竹林、草坪皆已不再，可小铃、星空却依然在那里。
在那之后，虽然知道江涟住在那，可因为不确定她的身份，我也没有去找过她。
——结果你一次都没有来。
我仿佛听到江涟用责备的眼神看着我说了这句话。
不过这个话不多的女生当然不会把这种事说出来，只是绕开这个话题，说：“我记得以前，你经常吵着让我带你去我家玩是吧？”
“好像是有那么回事。”
我们第一次相遇的地点是在爷爷家后院的池塘边。
那时的我就一直对这个来路不明的女孩感到好奇。
好几年过去之后，现在的她在我面前依然是一个谜团。
黑暗中，江涟缓缓开口。
“久违的再会，让我说说我的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