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楚楚黑着脸，踩着台阶去往楼船的第三层。
紫色软剑像条有灵性的蛇一般缠在她的小臂上。
那个毛手毛脚的胖子应该感到幸运，要不是巡守司考试有“不准杀人”的规定，那么他这坨移动的脂肪早就在楚楚的剑下变成一团血和肉的浆糊了。
她现在很烦躁，真的很烦躁。
因为事情的发展本不该如此的。
原本楚楚的任务只是去跟踪几个形迹可疑的森罗密教的教徒，但听见“森罗密教”这四个字后，脸色大变的姬羽竟然强迫着她与自己交换任务。本来楚楚根本不想搭理他，可当她看见姬羽那难以用语言表达的骇人眼神时，竟然被吓得愣住了一瞬，姬羽便乘机调换了二人手里的纸条，顺着屋顶一溜烟的跑远了。
因此，她才不得不男装打扮，混在好色的男人群之中，挤上这条乱七八糟的船来……更别说还接连遭受了两重骚扰。
说实在的，楚楚从未想到过似乎永远都游刃有余的姬羽会产生那样大的变化。
那一瞬，他完全变成了一个陌生人，陌生得甚至让人感到害怕。
虽然楚楚和姬羽也是由于某件意外才选择一起行动，彼此说不上有多了解，但楚楚很清楚，平日里的姬羽绝不是那种会让人心生惧意的危险人物。
那么……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莫非姬羽与那“森罗密教”有什么过节不成？
她晃晃脑袋，把脑中不断涌现的杂念甩出去。不知不觉间，她已踩在了三层的楼板之上。
不用怎么分析，都能感受出这里与楼下不一样的氛围。
首先是空间上的差异。
如果说一二两层是为了尽量招徕顾客而有意开辟出大量隔间，那么第三层就完全与它们背道而驰：整个第三层就是一个宽阔的大间。
在这足以容纳一小支骑兵队伍的空间中，只坐着寥寥一个人。
那是个长发齐腰的绿衫女子，看背影并不算很美。
她背对楼梯口，自顾自的弹着古琴。纤纤细手拂过颤动着的琴弦，拨出清水击石般的清澈乐声，令楚楚杂乱不堪的心绪瞬间便平静了下来。
怪不得第三层一个客人都没有。
这一小段乐曲连武人翻腾的气血都能轻易震住，对于那些精虫上脑的嫖客来说，恐怕听上一两个音符就会兴致全无。
楚楚不想去打搅女子的演奏，她就近选了个地方，跪坐了下来，直到那信手弹成的乐曲响起悠然的尾音。
“敢问是哪位贵客？”
跪坐着的女子双手按在琴面上，没有回头的意思。
“我姓楚。”楚楚道：“你就是叶灵泉吗？”
“是我。楚公子……不，该说是楚姑娘吧，”叶灵泉只用一个呼吸的时间便轻易看破了楚楚的伪装：“您坐在此处，听小女子的拙劣演奏有何用意？”
“你怎么发现我是女人的？”略有些讶异的楚楚用问题回答了问题。
“声音。”
“声音么……”楚楚说：“我的伪声功夫还不到家啊。”
“依据倒也不全是姑娘说话的音调和语气，”叶灵泉轻声道：“还有您上楼时的脚步声。您的步子轻而细，轻灵中又十分的扎实稳当，由此可见，客官不但是个女子，还是位武人。”
“这你都察觉得到？”楚楚脸色微变。
“那当然。老天从小女子这里夺走了一些，就定然会馈赠一些。”叶灵泉回转过身，带着淡雅的笑容看向楚楚。
那对繁密纤细的黑色睫毛之下，竟是一双无神的眼瞳。
空洞如海上浮雾。
…………
“奕灯”，顾名思义，就是比谁家灯笼做的好看。原本这只是街坊邻舍茶余饭后的余兴活动，但随着豪门世族、富豪大家的参与，就逐渐升格成了炫耀财力和工艺的有钱人的游戏。
每年的灯展上，都会涌现出一大批绝妙的设计，其中不乏夺人眼球的精致座屏。
可无论灯设计的是何等精美，若无缘得见，那也照样都是白搭。
垂拉着胳膊趴在走廊栏杆上的徐松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擦去眼角溢出的一滴泪水，无精打采的瞥了一眼星光灿烂的夜空。
虽然明月已升至头顶，但徐松却没半点想要睡觉的意思。
此时酒楼已空了大半，跟他们同一批住进来的外地旅人几乎都兴高采烈的前往沿河观景大道赏灯作乐，酒楼里只剩下掌柜和几个小厮在收拾残局，空旷得让人感到寂寞。
“也不知姐姐的考试怎么样了……”
他百无聊赖的挠挠头，望着楼下院子里一团团盛开的月季发呆：“督武司的人也不给家属下发个成绩单什么的。”
这是徐依离开的第二天，神陵城仍然风平浪静，看不出督武司考试对这座大城造成了什么可见的影响。
“大城市……大城市……大城市……”徐松颠来倒去的嘟囔着这几个词，像是怀着什么怨念似的自言自语：“听说神陵城有很多好玩的和好吃的呢……”
但再怎么爱玩，他绝不能擅自离开酒楼。
因为这是姐姐对他的为数不多的嘱托。
母亲还在世时曾对徐松说，父亲临走时给他用“松”字做名，就是期望他能像松树一样不依赖他人，成为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可谁知道这么久了，徐松还是要受着姐姐徐依的照顾过日子。
在徐松的记忆里，姐姐徐依从来没有向他人拜托过什么，这让一直渴望帮姐姐忙的徐松非常郁闷。可是他也没有办法，因为姐姐实在是太厉害了。
自母亲去世之后，养家糊口的重任就压在了姐姐的肩上，她不但通过种种渠道赚够了钱，甚至连自己的武艺、学业也没落下一点，实在是让徐松叹服。
“待在酒楼里看好行李”是徐依对弟弟为数不多的几次托付。
徐松知道为什么姐姐要特别强调“行李”二字。
因为其中不仅有他们的全副身家，还有父亲留下的宝贵遗物——他的武人令。
九年之前，徐松刚刚出生，徐依也只有七岁，他们身为前任督武人的父亲忽然被派去执行某个绝密任务，从此一去不回，音信全无。
徐依迫切的想要成为督武人，其中有一个原因，便是想要借助督武司的资源调查出失踪的父亲的下落。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徐松对“父亲”这个人，委实没有什么印象。
他只知道，每当姐姐提起父亲时，都会泛着晶莹的泪花，用一种无比自豪的语气说：“我们的父亲，是一个真正的督武人！”
姐姐对父亲的评价总是如此。
至于父亲长什么样子，有多高，会什么武功，有什么爱好，姐姐却一直语焉不详。
徐松偷偷的猜测，这恐怕是因为姐姐也没和父亲相处过很久。
也是时候回去休息了。
徐松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摇摇晃晃的便要走回房间。
就在这时，他听见几乎微不可查的响声。
在头顶。
有人在房顶之上走动着！
徐松的心跳猛地加速。他蹑手蹑脚的回到房间，从床下摸出自己的齐眉棍，护在身前，随轻微的脚步声而缓慢移动。
会是谁？
他的内心快速掠过这个问题。
若真的是贼，凭我一人能制服他么？
徐松的掌心渗出些汗来。
说到比武，持械的他还没胜过空手的姐姐一次。
徐松拖着步子，向外墙移动，此刻的他离墙上的窗口，大概还有三米之遥。
看来那人是打算从这个小窗中侵入进来了……
徐松压低身形，攥住长棍的双手骤然一紧，稀薄的真气从掌心喷吐而出，顺着长棍流动，最终尽数汇聚在了长棍的棍头。
只要一击能命中要害……
他深吸一口气，
时机已到！
徐松虎吼一声，踏步上前，手中长棍迅如猛龙，直捣来者面门！
磅礴的巨力带动的气流冲开了窗子，棍头破开空气所发出的啸声恍若虎咆！这一击所蕴含的力道足以穿破石墙，点裂铁壁！
但声势如此浩大的一击……却被人轻而易举的防住了。
来者仅凭着一只肉掌，便接下了徐松的直刺，甚至连倒垂下来的身子都未摇动半分。
“不错。”徐依用一根手指毫不费力的推开棍头，对发愣的徐松露出淡淡的微笑。
夜风吹动她脑后垂落的马尾辫，月光从她的背后照过来，使其恍如云中仙子。
她朝着徐松伸出皓腕，兴奋的说：“来！姐姐带你看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