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月隐九年，七月七日。
神陵城，夜。
点缀着星光烛火的漆黑大幕之下，被漆成赤红色的龙头大船冲开了蒹葭河上飘荡的莲花，其后荡开碎花与绿叶的波浪。
自蒹葭河上游起航的“游龙号”楼船此时正经过神陵城中最繁华的商业区，河道两侧，可谓是“万家灯火通明，百里喜气洋洋”。船长特地命令降低航速，以便楼船上触景生情的才子佳人们吟诗作乐。
“游龙号”是天洲大启国中体积最大、配置最豪华的楼船。其精巧的支架设计让三层楼板悬空一般层层叠起，亦使三个楼层的乘客都拥有了极佳的视野。
奢华大气，是游龙号一直以来的卖点，平日里，只有豪门贵族、富豪巨贾家逢喜事之时，才会包下它当作庆贺乐事的场地。据传，连上一任皇帝都曾在几位枢机卿的侍候之下微服登上过这条楼船，并发出由衷的赞叹。
只是，这一夜，游龙号向外散发的并不是让人敬畏的天子威仪，而是浓浓的淫靡气息。
粉红色的蚕丝绸缎从耸起的楼顶之上遥遥垂挂下来，它如一层飘忽的薄雾，将楼船笼在了其中。各层楼板被吊起的细纱隔成大小不同的小间，每一间都点着在香水中浸染过的熏烛，莹莹的烛光在纱帐上投出姑娘们夺人眼目的玲珑身段。
今晚，游龙号已在华贵的绸缎包装下变成了春光满溢的流动式青楼，靡靡的乐声和醉人的少女体香混在一起，就像男人梦想中的天国真的降临在了人世间。
此时此刻，就在游龙号宽阔平实的甲板之上，有个娇小的人影正拖着步子四处徘徊，迟疑着不敢踏入大人的领域。
那是个衣着朴实低调，面相却秀美如玉的少年。
他红着脸盯着自己的脚尖，如月的明眸有意避开周围香艳的景象，但还没等他找到上楼的路，就迎面撞上了一对丰盈的酥胸。
“哟，这是哪家的俊俏少爷？”
披着大波浪的长头发、在眉眼处略施粉黛的妖艳女子微微倾身，豪放的暴露出胸口大片美好的肌肤，她一手搭着男孩的肩，一手挑起他的下巴，嘴角挑起一抹诱人的笑意：“要不要和姐姐来玩一玩啊？”
男孩移开陷入她胸中沟壑的目光，故作冷静的道：“我，我在找叶灵泉，她在哪里？”
“小哥也对那个怪异的小丫头感兴趣？”女子的手指拂过他的眼眉，顺着脸颊和脖子的弧线一路游向被衣服裹得严严实实的胸口，挑逗似扯开他的衣襟，娇笑道：“倒不如先来陪姐姐喝口酒嘛。”
“放开！”男孩娇俏如少女的脸上忽然闪现出一丝羞怒，他抽身后退几步，颤抖着手裹紧自己身上的衣服，像一只被激怒了的小猫一样警惕的瞪着女子。
女子对男孩过激的反应有几分讶异。
但很快，她就重新又换上了挑逗式的笑容，她扭动着纤细的腰肢，张开怀抱环住比自己矮一个头的男孩，推着他穿过如林的玉腿，将他带到了通往二层的楼梯处。
“灵泉那丫头在三楼，二楼上三楼的楼梯也同样是在这个位置，小弟弟，你可别记错了。”女子俯下身，轻轻掐捏男孩肤若凝脂的脸颊，低声赞了句：“真是好俊的孩子。”
言罢，她便回身重新步入了那一片绫罗绸缎中，不再回看一眼。
男孩有些恍惚地凝视着她窈窕的背影，下意识的用手背擦过她的纤手抚摸过的地方，低声叹了口气，方才踩着木制的阶梯向上行去。
此时恰有一座肉山似的人从楼梯上层挪动下来，男孩贴着栏杆站住，给他让开道路。就在二者错身而过的那一瞬，肉山忽然用自己肥腻的胳膊粗暴的搂住男孩，把自己沉甸甸的上半身压在他的肩上。浓重的酒臭味扑鼻而来，让男孩不由得皱起了柳叶般的细眉。
肥胖的快要滴出油来的狎客赤红着脸，对侍立在一旁的小厮扯着嗓门，醉醺醺的道：“你们这儿……还有兔儿爷啊？再给我安排一个房间，来来来……来好好伺候爷爷。”
“客官……”小厮犹豫了片刻，道：“这位貌似不是……”
“少废话！”披金戴银的胖嫖客一瞪眼，伸出猩红的舌头舔过自己的肥厚的嘴唇，对着男孩面无表情的脸淫邪的笑道：“就算不是你们的人，这娃娃我也——嗷！！！！”
似乎有一道电流击穿了空气。
胖嫖客的眼神一下子直了，先前还潮红的脸唰一下变得煞白，他迅速收手回捂自己的裆部，紧咬自己的下唇，脂肪满溢的丑脸上冒出大量的虚汗。那可笑的肥胖身躯滑稽的抽动了两下，“客官，客官！”
小厮来不及琢磨从男孩袖中窜出的长蛇形物体究竟是什么，小跑着去追滚下楼梯的胖嫖客了。
男孩冷哼一声，看也不看摔得七荤八素的胖嫖客一眼，昂首阔步地继续向上行去。
…………
同一时间，神陵城下城区，蒹葭河上游的某条支流。
一艘不起眼的木船轻轻荡开洒满月辉的河水，停靠在了岸边。
这是平民区的某地，此时夜色已深，周围的屋舍都静悄悄的，除了潺潺的水流声，再无一丝声响。
船夫撑住长篙，借着月光向外眺望。
第一眼扫过码头，他没有发现任何人的影子，但等他眨完眼后，一道佝偻的身影却已在两条壮汉的陪同下，鬼魅般立在了船旁。
“这就是我们要的货物？”
弯曲着脊背的人用苍老而沙哑的声音问。
“你们就是货主？”船夫警惕地打量着说话人。
后者满是褶皱的右手拄着根细长黝黑的枝条，不知取材于哪种树；他的五官全部隐藏于兜帽的阴影之中，体型也被宽大的衣袍所遮掩，看不出是男是女。
但毫无疑问的一点是，他肯定已经很老很老了。
“……”
老者和他的护卫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朝船夫张开了左掌。
他们的手心，印着一轮向外发出淡淡荧光的、幽蓝色的新月。
“心里有数了吧？”老者合上手掌，淡淡的说。
“是的……是的！”船夫的脸色霎时间变了，他缓缓打了个寒噤，冷汗像开闸的洪水那样忽的涌出来。亲眼目睹了那朴素的刻印，他才意识到雇佣自己偷运货物入城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你们去把货物拖出来。”
两条大汉不声不响的跳入船里，协力从货舱中将一个黑色的大铁箱拖到岸上，铁箱的八个角均被华贵的嫩牛皮包住，一把精致的秘银大锁挂在上面，出奇的沉重。
老者凝望了铁箱很久，才小心翼翼地伸出干瘪的手指，拂过那雕刻着玄奥花纹的冰冷箱面。随着他手指的滑动，整个箱面像是被激活了一般，从内而外亮起猩红色的微光。
老者低声呢喃：“这就是那个……能颠覆世界的东西么……”
“现在，你拿上钱滚吧。记着，今天你没有看见货物，更没有看见我们。”老者挥了挥手，一个壮汉随手将塞满了金铢的皮囊扔到了船上，船夫也不敢去数，只顾着点头哈腰，迫切的想要远离这群人。
船漂远了，一人凑到老者耳边，低声说：“大祭司，我们应该处理掉他的。”
“别老想着杀人！”老者呵斥了一句，又转而道：“更何况……这群人对我教的伟业还有大用呢……”
“莫知，莫问。”老者沉声发出号令：“你们先把这东西送到基地，接着找莫听、莫看，一起去把‘那个人’解决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