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三枚乾元古钱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叮叮当当的接连落在了老旧的木桌之上，它们旋转了几圈，才晃晃悠悠的躺倒。
带着圆片墨镜的干瘦小老头手指煞有介事的舞动着，他快速念叨了几句让人不明觉厉的口诀，而后鬼祟的压低声音，对面前正襟危坐的少女道：“姑娘啊，您看您这恋情姻缘，委实是不太顺利啊……”
“我不是来算命的。”
少女摆手示意：“我要知道的是，督武人考试会场的位置。”
“督武人测试？老夫可不知道这个。”老者挑了挑眉毛，瞥了一眼少女写满认真之色的脸，嘿嘿笑了起来，他的笑声粗哑又难听，就像个超龄工作的破风箱。
“别再掩饰了。我很清楚你是督武司的人。”
裙装少女无比坚定的盯着算命先生的双眼，以不容抗拒的语气平静的说：“告诉我考试会场的位置。”
就像烈日下蒸发的水迹，谄媚又冒着奸猾气息的笑容从后者那张老树树皮般的脸上消失了。
老者垂下头，盯着左手上的书卷，用干瘪的手指卷动自己灰白的山羊胡，冷淡的说：“趁着还没受伤，赶紧回去吧。【督武人】这个职业不适合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小姑娘。”
“除非你把会场所在地老实告诉我，”少女说：“否则我是不会走的。”
“请便。”老头耸了耸肩，冷笑一声：“但老夫可不会把卦钱退还给你。”
“你……”少女有些恼怒地眯起了眼睛。
“小丫头让开！别挡道！”
一道壮硕的身影忽然立在了少女的身后。左边脸颊印着刺青的光头男人粗暴的将少女拨到一边，扯着衣服把佝偻的老头拽了起来，狠狠按在了墙上。
“老不死，”男人狞笑着攥紧拳头：“你要是还想手脚健全的看见明天的太阳，就老老实实地给老子指路。”
老头叹了口气，也不多说什么。他颤颤巍巍的从衣袖中摸索出一张黄纸，塞进了男人的手里。
“算你识相。”男人松开手，啐了口唾沫，“最好别让我发现你是在糊弄老子。”
摔落在地的老头漠然的看了一眼消失在人海中的男人的背影，利索的站起身，拍去身上的尘土，稳稳当当地落座，表情无惊无怒，平静如古井。
“老先生……”少女小心翼翼的说：“你没受伤吧？”
“别来和老夫套近乎，这种事老夫我见得多了。”老头盯着书卷，丝毫不领情，他硬邦邦的说：“你要是还没有头绪，现在就赶快卷铺盖回家去吧。”
“我只是……”少女正想辩解，一只不知从何而来的手默无声息地拍在了她的肩膀上。
少女扭头，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张陌生的面孔：纯黑的头发和瞳孔，懒洋洋耸拉着的眉毛，虽说够不着“玉树临风仪表堂堂”的标准，但也还勉强算得上是英俊。
身穿剑士行装、背后负着柄单手直剑的少年把手掌插回口袋，说：“别白费力气了，他不会告诉你的。”
“你是哪位？”少女退开一步，皱着眉问。
少年根本不理会她的疑问，反而对墨镜老头说：“刚才那个顺你指的路走的蠢货会怎么样？”
“死。”老头只简简单单的回答了一个字。
“果然如此。”
少年点点头：“很符合督武司的风格。”
老头不置可否的笑了一声。
少年转身，自顾自的说了一句：“跟着我。”
接着，他也不管困惑的少女究竟跟没跟来，便逆着人流朝相反方向甩开了步子。
…………
侧身贴墙让过流动食品餐车，少年和少女在神陵城最繁华的大街上艰难前行着。时值奕灯节，无论是上城区的豪门贵族，还是周遭市镇的平民商贾，都会在这几天大肆购置货物，这片区域内的人口密度可想而知。
“你究竟是什么人？”
少女不得不抬高声音，借以盖过吵杂的背景噪音。
“你的笛子吹得很不错。”答非所问的少年绷着脸，生生在人墙中挤出了一条缝：“我很久没有听到过这种水平的吹奏了。”
“原来你也在那家客栈里。”紧随其后的少女恍然大悟：“你就是那个帮我付帐的人？”
“不，不是我，我的手头拮据得很，口袋比脸都干净。”少年忽的停步，等待大路上缓慢移动的车流出现空隙，他的视线扫过周遭汹涌的人流和形形色色的商铺，随口答道：“帮你付账的另有其人。”
“……那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跟你一样，为了通过督武人考试。”
“这和跑出来与我搭讪有必然关系么？”
“老实给你说吧，我跟踪你有一段时间了，在你和你弟弟住进醉宾楼时就开始了。”少年脸上的表情十分坦荡，看不出一丝猥亵的意思，他道：“因为我这个人实在是比较懒，所以有很多琐碎的事情不愿意花功夫去做。比如说，调查‘该找谁询问督武司考试场地在何处’的这件事。”
“我在下城区跑前跑后调查了足足半天！”少女愤愤不平的说：“而你就跟在我后面坐享其成？”
“是的，就是这样。”少年一点儿也不以为耻。
“你这家伙……”
“姑娘，在下也是有名字的。”少年打断了她的抱怨，和和气气的道：“我姓商，单名一个渊字。”
少女认命般叹了一口气：“我叫徐依。”
“好的徐姑娘，那么问题就来了，”商渊自来熟一般的开口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走这条路么？”
“不知道。”徐依老老实实的承认了，她确实不明白那老头在打什么哑谜。
“铜钱，线索就在铜钱的落点上。”
商渊强调道：“我观察了一会儿，发现他无论给谁算命，其中有一枚钱币的落点都是固定不变的，再仔细看了看，才发现在他算卦用的大木桌上，有一幅用‘真气’勾画出的神陵城地图，极其精准细致。而那枚硬币代表的地点，就是这儿。”
二人拐进一条静谧的小巷，潮湿阴冷的巷道尽头，深青色的高墙巍然而立，朱红色大门的两旁摆着两头张牙舞爪的石狮。
毫无疑问，那是某位贵族的深宅。
二人对视了一眼。
“我们应该闯进去吗？”徐依有些犹豫。
“当然，要不然那么多路不都白走了。”
“万一你猜错了怎么办？”
“那就跑呗。”商渊一副光脚不怕穿鞋的洒脱样子，“如果连贵族家丁的追捕都逃脱不掉，还当什么督武人？”
“我事先给你声明，督武人拥有的搜查权不是让你这样用的……”
“准备好了么？”商渊全无紧张感，他竖起三根手指：“三……二……一！”
徐依不得已的飞奔起来，足尖轻点地面，在空气中拖出一道长长的虚影。她连续踩踏高墙借力，整个人作蛇形冲上天空，而后轻巧的落在高墙之上。
墙的彼方，无数道冰冷的目光从圆形场地的各个角落射过来，不怀好意的省视着徐依，她面无惧色地转身寻找商渊的踪迹，却听得“咚”的一声巨响，朱红色的大木门轰然碎裂，朝四方飞散的木屑中，隐约露出商渊那略显削瘦的身影。
“运气还行。”商渊缓缓放下脚掌，大摇大摆的踱入门来。他打了个哈气，散漫的眼神放肆的扫过目露凶光的人群，淡淡笑道：“看来我没把位置猜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