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出。”徐无用在心中反复默念这两个字，然后就像有东西回应了他的祈愿一般，眼前城市消失无踪只剩下深不见底的黑暗。
这是入梦人最通用的撤离方式，无关语言，拜新的技术发展所赐潜梦机选择性接受入梦人希望撤离梦境的意念然后将之付诸实施。历史上第一位潜入他人梦境的入梦人可没有这样的好待遇，据说他在昏迷的实验对象的梦境里面整整困了三天才鼓起勇气跳下边际区的虚空深渊自救逃生，而在梦里面他经历的体感时间已经超过了一周，导致他在苏醒后很长时间都处在时间感错乱的状态里。
但别以为有了这个方便的逃生手段就能确保入梦人在梦境中的绝对安全，根据入梦人的能力和熟练程度从决定撤离到真正撤出梦境往往需要十秒至一分钟长的时间，这是因为潜梦机要用这段时间来确认你究竟是真心想从梦境中离开还只是脑中一闪而过的荒唐想法。可惜死亡的降临要比潜梦机的动作迅猛得多，不管是在现实世界还是在梦境之中，这段时间都够人完完整整地死上一次了。
好在并没有人去打扰徐无用的撤离，让他觉得难受的是醒来之后止不住的头晕和浑身灌了铅似的沉重疲惫感。可能因为这次进入的是真正的梦境，机器给身体带来的反馈效果要比进入吴笙的梦境那次严重得多，以至于他躺在潜梦机上好长时间都没能爬得起来。
“喂，躺够了没有？”十分钟后另一边传来芹泽的催促声，从强忍不耐的声音听得出来她已经很能体谅自己的学生了。
“抱歉，还是不太能适应这感觉。”咬牙撑着腰杆坐起身来，徐无用为自己的无能致歉道。
“新人都这样，我以前比你好不到哪儿去，接着！”芹泽不在意地摆摆手，丢给了徐无用一罐什么东西。
徐无用急忙伸手接过，入手冰凉冰凉的，从包装那显眼的红色看得出来罐子里装的是可口可乐。
“这玩意儿能快速补充血糖，更重要的是咖啡因和碳酸能让你迅速从疲劳中恢复过来，还不像葡萄糖浆那么难喝。”和吴笙有点类似，芹泽也在热心向新人推荐自己独特的高糖饮料。
“咖啡因喝太多会上瘾的……不过还是谢了。”心里清楚这东西对健康没帮助，徐无用还是拉开拉环往喉咙里猛灌了一大口。
不愧是全世界最成功的软饮料，就算不利于健康还是有那么多人为它的美味而着迷，对已经两年没碰过任何软饮料的徐无用来说，冰凉提神的碳酸水混合着焦糖糖浆带来的精神满足感简直好极了。
“切，茶和咖啡都有咖啡因怎么就没人说。”芹泽嘟嘟囔囔地对徐无用的“诋毁”提出谴责。
自己是不是也该找点适合的饮料备着免得再被人硬塞什么奇怪的东西喝啊？看着芹泽美滋滋啜饮可乐的样子徐无用不由得想到。似乎每个入梦人都有在潜梦之后给自己补充能量缓解疲劳的秘方——吴笙是葡萄糖浆，芹泽是可口可乐，娜塔莎不知道喜欢什么但估计不会像她们俩那么不健康，至于卢冰嘛……虽然没见过，徐无用觉得十有八九会是这人最喜欢的廉价纯生啤酒。
“刚才说你有事要问我是吧？”徐无用还在那里胡思乱想，已经把可乐喝光的芹泽甩手将罐子丢进垃圾桶后说道。
“啊，是有这么回事……那我问了？”徐无用惊讶于对方的守信，要知道没有几个人喜欢刚认识的外人挖掘自己的过去。
“问吧，答不答是我的事。”芹泽表情轻松地说道。
“刚才那个酒保先管你叫叛徒后来又管你叫大姐头，这称呼怎么这么乱啊？你应该也有自觉，你的外表和性格看起来并不像那个……嗯，大姐头。”既然对方这么说了，徐无用就尽量礼貌地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哈哈，不知道我过去的人确实会觉得奇怪，我自己有时候听来也觉得有点怪怪的。”芹泽闻言只是爽朗笑笑，“他说我是叛徒嘛，这还真没冤枉我，就跟那个主办人说得一样我在为DDD工作之前曾经是个自由骇客，而且在圈子里面还是有些名气的。”
“那你又怎么会想起加入这一边了呢？”从今天的遭遇徐无用判断骇客应该对猎人很不感冒，二者的关系有点像现实中的混混和警察，混混某一天忽然立志当了警察这里面总会有点什么原因。
“这个嘛……”芹泽尴尬地犹豫了一下，看起来不像特别不想说倒有点类似于难以启齿的反应。
“不方便回答也没关系的。”徐无用不是小报记者也没有能杀猫的好奇心，作为过度报道受害者的他很懂得尊重他人隐私。
“嗨，其实不是什么不能跟人说的事情。”徐无用这么体贴反倒让芹泽觉得不好意思了，“你觉得现在告示板里那些自由骇客都是怎么接触到潜梦机的？”
“一传十十传百咯。”徐无用想当然地答道。
“差不多就是这么回事吧，大多数骇客都是被其他骇客前辈发掘然后介绍进这个世界的，我也一样。不过介绍我进来这个世界的骇客不是个日本人而是个中国人，我们两个在那段时间相处得很愉快……有点太愉快了。所以在他回国之后我总是十分想念他，当时只有十六岁的我就偷了家里的钱，带着护照和便携式潜梦机一张机票飞到了锦城。”提及自身过往，芹泽表情中带着一丝幸福的羞涩。
“让我猜猜，你没找到他，钱却花没了？”这类冲动行为徐无用在自己工作的大学里见过几例，可惜结局往往不是浪漫的情感剧而是充满黑幽默的喜剧甚至是悲剧。
“让你猜着了。”芹泽咧嘴苦笑着承认了，“本来我以为只要进到这座城市的告示板就一定能找到他，可是到处都找遍了也没有他的消息。为了活下去我不得不潜入一些人的梦中盗取他们的信用卡号和密码来赚些小钱，然后没多久我就给抓住了。”
“DDD干的？”徐无用没想到DDD还管抓小偷。
“不是。”芹泽摇摇头，“就我这个等级的犯罪还入不得DDD的法眼，我在提款机取钱的时候就已经被本地警察盯上了。后面的事情你大概能够想象得出来，我以为自己会被遣送回国审判的时候忽然长官出现在了我的拘留室里，然后就连哄带骗地把我拉进了二组。”
“真亏你能在这儿干了那么长时间还没跑啊。”虽说卢冰救了自己的命又把他带出了大牢，但对于DDD这套强行拉壮丁的增员手段徐无用还是不敢恭维，自己这样没有未来的人也就罢了DDD居然连未成年人都不放过。
“其实习惯之后也没什么，反正我又不喜欢念书，每天的猎人生活挺刺激的还有可观的工资可以寄回家里，不算骇客的话猎人算是我最理想的职业了，非要说有什么困难就是熟练中文用了我好长时间，以前我只跟那个骇客学了一点。”芹泽无所谓地耸耸肩膀。
“所以那个大姐头称号是你当猎人之后才得到的了。”芹泽自己觉得可以接受性格淡泊的徐无用自然不会再替对方鸣不平，于是他又把话题拉回了刚才的讨论上面。
“嗯，刚加入DDD时候的我在本地骇客的认知中还是个骇客，这个掩护身份正好可以拿来打听情报，长官当时给了我一大笔自由资金让我帮忙追查替刺客和雇主牵线搭桥的恶德掮客。因为出手阔绰我很快就在本地告示板里面跟情报贩子们混熟了，他们当时给我起的绰号就叫大姐头，直到后来我的猎人身份被追查出来他们依然用这个绰号来称呼我，只不过以前他们这么叫是拍我的马屁，现在这么叫就纯粹是怕我把以前知道的秘密抖给其他人了。也因为这个关系锦城的主办人十分讨厌我，好在他还不想跟DDD撕破脸皮，所以即使我偶尔到他的地盘上做点小动作他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芹泽大方地将这个绰号的由来讲了个清楚。
“那……指引你的那个骇客你最终找到了吗？”听完芹泽的故事，徐无用发现自己最放不下的是那个当初间接将芹泽带来锦城的骇客的命运。
“我找了他整整三年，一点消息都没有。”芹泽遗憾地摇着头，“不知道是他知道我当了猎人之后就刻意选择避开我还是说他当初告诉我的地址本来就不是他的家乡，怎么说呢……被人骗的滋味有时候还真不好受啊。”
“一定会找到的。”徐无用笨拙地试图鼓励对方。
“随缘吧。”芹泽点点头，露给徐无用一个超越年龄的洒脱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