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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世事难料

清晨,天色微微亮起之时,玛丽戈尔德赶马来到村后的山坡上。这匹马是她找村里借的挽用马,力气很大,至少能轻松载动坐在车上的她和身边的棺木。

她的目的地是一小片原先开着金盏花的平地,已经到了深秋,就连生命力顽强的野花也开始凋谢,但明年又会再次开放,周而复始。这原本是玛丽戈尔德为自己预留的墓地,世事难料,现在倒是给她儿子先用了。

到地方了,玛丽戈尔德跳下车,将马匹拴在矮树上。她拿起车后的铁铲,在金盏花丛中扒出一小块空地,然后开始挖掘墓穴。

格雷弗自尽而死,教会无法容忍这违反十诫*(1)的行为。自杀者是不信主的,他们不相信主的存在与大能,死后无法得救。因此格雷弗的尸体不被允许进入教堂,也没有神父愿意为他祷告。格雷弗的劣迹也使这场葬礼只有母亲出席,甚至无人愿意为其掘墓。

尽管玛丽戈尔德长期务农,有的是力气,毕竟上了年纪,挖了一会儿后还是觉得有些累了。她将铁铲插进土里,用手撑着它喘息了一会儿,擦擦头上沁出的细汗。就在此时,她看见在那稀疏的树林尽头,有人向她这边张望,然后以不紧不慢的速度走了过来。

那人走近了,身材高大,头发蓬乱,脸上有一道穿过鼻梁的细微划痕。

“你就是贝克菲尔德的格雷弗的母亲吧?”他谨慎地问:“我刚刚去他村里问了,他们给我指了一个大致的方向,说格雷弗的墓穴会选在这边。”

“噢,是的。”玛丽戈尔德眯了眯眼睛,用手撩草地扫了扫身后的马车:“看,他的十字架和棺木,都是我自己钉的。”

“你又是谁呢,年轻人?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普雷尼的吉恩。”他回答道:“我是格雷弗的朋友,来为他哀悼。”

普雷尼的吉恩……玛丽戈尔德想起伯爵同她说过的话,心头一凛。

“格雷弗是被勒死的,他因知晓某些消息而被灭口。”他说:“你的儿子罪不致死,若能寻得凶手,我会为他恢复名誉。”

“既然如此,那就让你为他掘墓吧。”玛丽戈尔德拔起铁铲,往他怀里一塞,走到一边坐下了。“我这个老婆子干活,恐怕一天也无法做完呢。”她哀戚地说。

吉恩愣了一下,倒真的挖起了墓穴。他的效率比玛丽戈尔德高了不少,不过一会儿,挖出的泥土在墓穴旁聚成了一个小堆,而吉恩还丝毫看不出疲态。

“普雷尼很远吧,我都没去过那里。”玛丽戈尔德打量着他,浑浊的双眼被隐藏在榉树的阴影下:“你和格雷弗又是怎么认识的呢?我可没听他说过有什么朋友。”

……

此时此刻,就在山坡的另一面,同样举行着一场葬礼。

这是原花田管事的约翰的葬礼,参与者有二十余人,都是他的亲朋好友。

特里斯坦默默地站在人群的最后,在几天前,她获知了约翰的死讯。约翰娜没有邀请她来参加父亲的葬礼,估计是默认特里斯坦的贵族身份与他们有别,不可能屈尊前来。

特里斯坦还是探听到葬礼举行的时间与地点,并为约翰带了一支表示哀悼的白玫瑰,那支玫瑰被掷入墓穴,已经随着他的棺木一同被埋葬了。

并不如众人所预料的那般,约翰没有死于困扰他多年的头疾。尽管那日的牙科手术磕磕绊绊地完成了,各种小意外频发,它确实起到了应有的疗效。在牙痛被解决后,约翰说头痛确实似有缓解,但数天就会复发一次,没有特定的周期规律。有时在工作时这种疼痛会被忽略,但一闲下来就觉得忍不了了。

对于这种情况,特里斯坦只能表示自己爱莫能助。它可能是一种幻觉,也可能是积劳成疾导致的偏头痛。

“没关系的。”特里斯坦还记得约翰娜轻声对她说:“只有上帝能治愈世人。”

但就在这一家人以为他们即将过上新生活时,约翰在一场马车事故中当场死亡。

“薇奥拉小姐(Lady-Viora)。”

突然,她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呼唤。是一个面熟的骑士侍从,他头发蓬乱,牵着马,看起来像是匆匆赶来。

“伯爵让您立刻回到城堡,有要事相商。”他急促地说。

特里斯坦听他这么说,心里一惊。刚想跟随这位骑士侍从离开,又想到自己还没有与约翰娜道别。

她回过头,管事的女儿正跪倒在父亲的坟前哀哀哭泣,神父与她的亲朋好友一起劝阻着。

对于约翰娜来说,特里斯坦是否与她道别,在这巨大的悲痛前已经显得无足轻重了吧。

她这么想着,默默离开了。

……

骑士侍从为特里斯坦殷勤地拉开书房大门,说伯爵已经等候多时。

特里斯坦点点头,谢过他的好意,隐藏在黑色斗篷下的双手纠结在一起,忐忑不安。上次她走进书房时,正是和狄奥联手蒙骗高文。自从目睹狄奥因疑似被臭骂一顿后保持了一周的晚娘脸,如今特里斯坦对书房早已心生畏惧。

她小心翼翼地走入,在那张长桌背后,坐着高文以及托马斯骑士。

“坐吧,特里斯坦小姐。”高文停下与托马斯骑士的交谈,对她说。

“如果你饿了的话可以吃点干果。”

那是三人之间的一个果盘,上面堆了一些坚果和果干,几乎没有被动过的痕迹。

特里斯坦没有拒绝,她抓了一小把,准备边吃边聆听高文接下来的讲话。这有种迷之熟悉的感觉,就好像又回到小时候,过年了上亲戚家拜访,长辈给她红包时也会极力劝她多吃点零食。

“你的叔父马克王已经得知了你在格拉摩根的消息,他写信给尤瑟王,要求他向我施压,将你归还。”高文冷不丁地说。

他面前的女孩一脸惊愕,甚至可以用目瞪口呆来形容。

这封信是高文在清晨收到的,尤瑟王说这件事在伦敦闹得很大,甚至已经出现草台班子紧急编排剧本,讲述了高文伯爵见色起意,掳走了康沃尔在外的王室成员,而高贵的特里斯坦小姐坚贞不屈,用美貌与智慧和昏聩的伯爵斗智斗勇。

对于甥孙收留贵族妇女的行径,尤瑟王虽然不理解但是也没有进行过多的批评,只是怀疑马克王刻意对此事进行了过多的宣扬与渲染。

事实上,高文收留特里斯坦仅仅是出于对她经历的同情,他所受的教育不提倡拒绝一个向他求救的无辜妇女。而在将她带往格拉摩根之初,高文也没料到后续会惹出这样的乱子,令本该隐姓埋名的特里斯坦大出风头。

特里斯坦愣了半晌,深吸一口气,询问高文他认为这件事应该怎么办。

对于格拉摩根应当采取的对策,尤瑟王也给出了相应的建议,那就是让高文干脆向马克王求娶他的侄女。如果求娶成功,不但可以挽救这位贵族女性岌岌可危的名誉,即使她已遭马克王厌弃,没有高昂的嫁妆与封地,但姓氏与出身足以与高文的家族相配。

其实高文并不想接受尤瑟王给予他的建议,因为心知马克王恐怕并不会答应。与远在伦敦的尤瑟王不同,能够直接与特里斯坦对话的高文对她和马克王的关系更为了解。尤瑟王对特里斯坦与爱尔兰王后的矛盾一无所知,也不知道马克王派遣特里斯坦前往爱尔兰目的就是借刀杀人。

此时此刻,对马克王来说,最坏的事情莫过于先王血脉并未死去,反而流落在外,甚至可能得到了异国领主的支持。他没有直接来信格拉摩根,显然是对高文态度的不信任,求娶这样的行径无异于将他的担心变成现实。

高文最终还是不打算将正在伦敦流传的不实谣言告知她。

“你所询问的,正是刚刚我在与托马斯骑士讨论的内容。”

“在马克王派遣的使者到来之前,我们准备让你重新前往爱尔兰,并大张旗鼓地声称是为了完成马克王交给你的任务,但这并不意味着你将会踏上爱尔兰的土地。”

即使高文和爱尔兰王子伊索尔德之间存在友谊,这并不能阻止爱尔兰王后针对特里斯坦的报复行动。

“在半途,托马斯骑士和他的人马会想方设法将你乔装易容,带到法兰克。”如果法兰克不够安全的话,或许需要狄奥帮忙再将她送至意大利,他默默地想。

“这足以让你后半辈子过上平静的生活了。”高文补充道。

平静的生活……或许是吧。一时之间,特里斯坦无法回答。

但她也将远离自己好不容易熟悉的,并且珍爱的一切,她新结识的朋友,她刚刚起步的赤脚医生事业,在另一片陆地,不熟悉的异族人民中展开一段新的旅程。

命运无常,就连一向信奉唯物主义的特里斯坦也不得不这么感慨。它将自己带到了这个历史错乱的平行世界,扔给她一个极度危险的身份,让她城府颇深的亲戚设下死局。

而当好不容易迎来转机后,命运又以这种毫无预警的方式将她打回原形。

难道我就只能一辈子流离失所,永远活在我叔父的阴影下,永远躲躲藏藏吗?特里斯坦想,但这似乎是一个肯定的答案。

“好的。”她低声回答道,并答应与托马斯骑士商讨具体的细节。

特里斯坦恍恍惚惚地退出了书房,直到推开木门时才发现,自己手上的坚果一颗未动,已经被手心的热气捂得有点潮了。

她想要当即返回自己的房间呆一会儿时,突然改变了主意。

特里斯坦回忆起高文的话语——他刚刚提到过,马克王很有可能会派使者护送,或者说,押送她返回康沃尔,也就是说,高文只能在此之前迅速将自己送走,说不定是明天,或者说,今天。

但是,她还有一位朋友未曾拜别。

刚下楼梯的特里斯坦又折了回去,走到走廊尽头,敲了敲狄奥的房门。

狄奥既是她在这个平行世界最为信任的朋友,也是她在格拉摩根经手诊治的最后一个病人。那日坠马后狄奥除了各种骨折和划伤,还可能因头部触地患上了轻微的脑震荡。为了防止狄奥落下病根,特里斯坦禁止他离开房间,并叮嘱他多呆在床上休息。

可这不代表狄奥不会背着她偷偷处理文件。

“狄奥,你在吗?”

特里斯坦隔着门问,见没有回应,便将耳朵贴在门上。果不其然,房间内一阵手忙脚乱,她听见了脚步声,还有慌忙翻箱倒柜的声音。

等再问第二遍时,特里斯坦才得到狄奥首肯的回音。

她推开门。在床的中央,希腊人端端正正地躺着,毛毯搭在胸前,双目放空,气色看起来好了不少。但床脚的被子没有盖严,漏出几张羊皮纸页。

还没等狄奥来得及阻止,特里斯坦就把它们抽了出来,那是几张造船图纸。

狄奥默不作声,可等来的却不是特里斯坦的批评。她只是叹了口气,又把图纸塞了回去。

“我要走了,估计就在这几天。”特里斯坦勉强说道。看狄奥惊讶的目光,很明显他并不知道这件事。

于是,特里斯坦一股脑地把刚刚高文告知她的所有事都倒了出来。

“说到底,这还是我的错误。”狄奥若有所思地坐起,背靠着床柱,双手仍包得跟木乃伊似的:“如果不是我提出了建议……”

没等狄奥说完,特里斯坦就打断了他。

“我迟早会暴露的,或许三年,或许五年。就算是错误,那也只能是我疑神疑鬼的叔父的错。”她坚持说。

狄奥点点头,倒也认同了特里斯坦的说法。

他艰难地坐正了身子,开口道:“帮我打开床头的柜子吧,那里面有一个手抄本是给你的礼物。”

礼物?特里斯坦依言打开了柜子,从狄奥方在慌忙塞入的文件中掘出了那本书。并不像僧侣的手抄本那样华丽,在为打开保护它的皮套前,看不出任何信息。

“阿尔布卡西斯的《医学手册》第三十篇。”狄奥轻声说:“经过二手翻译的版本,从阿拉伯语到拉丁语,再从拉丁语到英文,当个别词汇或者句段无法翻译时,用的仍然是拉丁语。”

这个名字听起来莫名熟悉,特里斯坦想,但她一时回忆不起来。她敢肯定自己在医学史的课程上听说过作者或者书名,如果原版是阿拉伯语的话……

这不就是扎哈拉维*(2)吗?她猛然想到,那著名的外科学之父。

突然之间,特里斯坦感觉自己话都说不出来了,手上沉甸甸的,仿佛捧了块金砖。她当然知道在这个时代,欧洲几乎所有通行的学术文献都由拉丁语写成,这也是为什么现代大学教育仍要教授部分专有名词的拉丁语形式。

不可能有人将它翻译成英语,并带到这蛮荒之地。

这只能是狄奥专门托人为她而做的。

一时之间,特里斯坦又想哭,又想笑。等她反应过来自己的表情有多么奇怪后,狄奥已经盯着她看了好久了。

“我只是突然觉得……离开格拉摩根没有那么可怕了。”她重新展开笑颜,迎上了希腊人略微诧异的眼神。

这位神秘的希腊人身上的故事仍待挖掘,或许除了他自己,永远也无人能了解这一切,无人能得知他如何从遥远的黑海之畔一路来到不列颠,途中又经历多少风霜雨雪。

既然他能做到,那么特里斯坦也能。

“在我的故乡,有一位剧作家曾说:’凡是日月所照临的所在,在一个智慧的人看来都是安身的乐土’。(3)他认为这样的思想能宽解人的厄运,而厄运能磨练人的脾性。”

她低下头,亲了亲狄奥的面颊。

“再见了,狄奥。”特里斯坦笑着说。

注释:(1)十诫:第一诫为不可杀人,神学家奥古斯丁认为不可杀人包括不可杀他人,也包括不可杀自己。

(2)扎哈拉维(Zahrawi):欧洲人称他为阿尔布卡西斯(Albuicasis),出生在西班牙的阿拉伯人,《医学手册》第三十篇在12世纪由意大利翻译家杰拉德翻译成拉丁文,是12-16世纪几乎所有欧洲医生的外科手术教科书。

(3)出自莎士比亚《理查二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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