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看来胆小鬼高文伯爵（Lawaiimid）终于结束了他愉快的假期，怎么不把你那半瞎的守夜人也打包带走呢？”
狄奥，即使是不曾听过的女声，高文也能猜出是谁，估计也只有她会这样说话了吧。高文没有生气，反而略有些惊讶，因为晚宴时狄奥的心情明明还很好，一改此前的臭脸。她的挑衅带着刻意性，不得不令高文去思考她这么做的理由。
“谢谢你的帮助，无论是对我还是对格拉摩根。”高文不得不站起来，恭迎她的大驾光临。出现在他面前的仍是那张不怎么熟悉的面孔，她仍着晚餐时的男装，但看起来没有丝毫不伦不类之感。大概是由于狄奥的男性形态与女性形态之间并没有身高差距，作为一个男人时，身高扔在不列颠人堆里或许不怎么够看，但当她是女性时，还是相对高挑的。
面对高文的回应，狄奥的嘴向下撇了一下，就好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甚至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而高文不得不承认自己有点高兴，对于狄奥的语塞，他知道狄奥暂时不会再试图继续攻击他。
毕竟他现在面对的是一个精神奕奕，甚至更加开朗的狄奥。如果说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内，狄奥有什么变化的话，那就是在此之前，狄奥像头饥肠辘辘的猫头鹰，试图狠啄任何路过的人一口。而现在……高文无法评价，他只能说这是一个好的发展方向。
“我不会再拒绝你的任何合理建议，比如说之前的守夜人问题。”高文检讨自己。
他这番话却再次激怒了狄奥。“我以为野蛮人的合理就是不合理的意思呢。”她嘲讽地说，将一叠羊皮纸轻轻放在桌上：“但我想要的不止这些。”
这是一纸长达七页的合约，上面清楚地写明了狄奥所提的条件。阿尔伯特.高文将用自签订之年与200英镑等价的黄金作为年薪雇佣……
“你的名字就是狄奥？”高文惊讶地问，他原本以为这是个假名，毕竟这不是女性名字应有的格式。
“只是简称。”她说道，耸耸肩，拒绝透露完整的原名。
“狄奥多拉？”他猜测道，脑子里开始回忆起希腊女名应有的格式。
”或者狄奥佩特拉？有这个名字吗？”就像埃及艳后克里奥佩特拉的名字实际上可以拆分，“Cleo”指的是缪斯女神中司掌历史的那位，“Patra”是后缀，高文只是不清楚“Dio”这个简称能不能与该后缀做同样的组合。
“大概吧，请别管我的名字了。”狄奥无奈地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去看合同。高文这才注意到她抱着臂，或者说，指尖甚至是捏着臂，站在离书桌尚有较远距离的地方。
她在紧张。
高文只好绅士地请她务必坐下，自己花了较长时间一字一句地翻译这份合同。对于他们二人，拉丁文都是第二语言。但在该语言的书面或者口语方面，狄奥都要更加精通。
良久，他才点点头，表示自己了解了。狄奥使用黄金作为雇佣的费用，自然是对英镑的价值存在不信任。只是伯爵领内他个人的年收入只有一千五英镑，或许今年会更多，但他几乎所有的利润所得都将被投入再生产。
也就是说，他将用向狄奥借走的钱支付狄奥的薪水？
条件也很简单，狄奥被雇佣代为管理格拉摩根全境军队，誓死捍卫格拉摩根，并对包括军事在内的格拉摩根一切事业做力所能及的贡献。
这是一份长达三年的合约，如果在此期限内高文违约将她解雇的话，高文必须支付给她相当于三年年薪的黄金。
两百英镑的代价，足够他修建一座小城堡了。当然，高文心知狄奥的价值恐怕远高于此，并不是任何一个异乡人都敢于统领别国武装，也不是任何一位领主都能追回被抢夺的贵重财物，并以此发财。
起码高文本人不能，他会采取另一种方式解决这个问题，只是花费的时间更长，精力更多，让这隐痛如附骨之蛆。
任何形式雇佣，实际上都是一场冒险。如果受雇者能够带来更多财富，自然是雇主赚了。但如果不能的话，凭借这份合同，高文恐怕也只能忍痛将这份关系维持。
狄奥仍然抱着臂靠着椅背，高文对上了她沉静的目光，那里面没有恐惧，只有赌徒式的孤注一掷。她防御性的姿态也让高文第一次感受到，狄奥是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存在的。她会感到焦虑，会产生怀疑，会不确定，并愿意坦然接受下一刻发生的所有事。
即使她不希望这发生。
高文看了狄奥一眼，不假思索地签下了自己的名。
“我唯一想知道的是，如果三年之后再次找你续约的话，我是否需要支付更加昂贵的价格？”他轻声问。
“很有可能。”狄奥笑了一下，脸上显露出一对酒窝，显而易见地放松了下来。
“看我在你心中的价码，以及为格拉摩根创造的价值了。”她回答道。
或许是早就领教过狄奥的自负了，高文一点也不意外这个回答，傲慢与金钱的结合总是无往而不利。
“不过我确实有一件事想要询问。”他斟酌着说：“我听说你审讯的雇佣兵称自己来自香槟地区，而船只悬挂的旗帜也来自香槟，你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很大概率不会是香槟。”狄奥摇摇头，说道：甚至可以优先排除香槟的嫌疑，没有贼会把名字写在脸上。如果考虑成本的话，我会优先把注意力放在沿海地区。”
“法兰克人，我刚刚去询问过了，听出了明显的北部口音，只是不知道雇主与佣兵是否来自同一地区。我倾向于将他们再留一个月，看看还能不能审出点其他的东西。如果没有进展的话，就只能放回并派人跟踪了。”高文下意识地按了一下鼻梁两侧，才刚从爱尔兰回到格拉摩根就被迫进入工作状态，是人都会有些不适：“我会处理好这件事的，你只用专注于你的工作就好了。”
说着，他站起转身，从书桌后面的柜子里取出两个带锁的黑盒，推到狄奥面前。
“里面是格拉摩根的人口登记结果，每四年更新一次。”高文指了一下第一个黑盒。“另一个是所有能够召集的格拉摩根骑兵以及长弓手的简单资料。”
“至于爱尔兰人，一周后我将学徒工匠抽调走，剩下的人就交给你了。”
……
特里斯坦是被一声痛呼惊醒的，作为曾经的医生，她对病人的惨叫还是挺熟悉的，几乎是立刻起了床。
等她把衣服往身上套时才想到，她已经不再值班，这不是现代社会，她不需要再去尽自己的责任。
应该是城堡里上次战斗时的伤员，在晚宴时，她听说了高文离开时格拉摩根发生的种种。
还是去看看吧，也许自己能帮到忙呢？
但临时用做病房的房间里的情况还是让她大吃一惊。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和轻微腐烂的臭味，七八个人躺在地铺上，应该是正在换药，奴仆们进进出出，处理染了血的纱布。
高文和狄奥正在与一个看起来像是医生的人交谈着，她隐隐听见那个医生说要对病人放血——
“别！”特里斯坦大喊出声：“千万别放血！”
开玩笑，伤员因战斗受伤，本来就失血过多，再放血是催命吗？
她下意识发出的声音太过尖锐，立刻吸引了整个房间的目光。就连高文也走了过来，温和地问她需不需要让侍女送她回房间，如果因为被吵醒而睡不着的话，可以给她换个房间。
“不需要的，伯爵……“特里斯坦嗫嚅着说：”我只是想来帮忙，我在故乡处理过很多伤口，我知道放血是行不通的，请您给我这个机会。”
高文看起来有点惊讶，但还是同意了，问她需要什么工具。
“干净的刀、剪刀、镊子、线，还有……”她咬住了舌头，差点把麻醉药这个词吐了出来。“还有水和火盆，请问你们是如何给病人止痛的？”
“大量的酒，或者在病人头上敲一棒。”狄奥表示，那个可怜的医师因为被贵族批评了诊疗意见，此刻吓得不敢吱声。
敲一棒就算了，特里斯坦扶额。但酒还是可以考虑的，只要不因醉酒而死就好了。
等麦酒端上来后，特里斯坦尝了一下，这度数太浅，味同白水，还有点变质发酸。如果想获得更高度数的酒应该采用蒸馏技术，而很显然这个时期，蒸馏技术还没有普及。
特里斯坦想着，还是把蒸馏的原理跟高文和狄奥描述了一下。
“你的意思是，它能够给酒提纯，把劣酒变成好酒？”高文突然说道。这又是一个新的商机，这位善于经营的伯爵敏锐地注意到，所有能够赚钱的商品无外乎两个特点，特别，最好是比同类产品优越的多，又或者能给人带来快乐。而酒类制品恰好能同时满足以上两点。
对诶，威士忌不就是麦酒蒸馏后的产物吗？特里斯坦立刻反应了过来，而白兰地是葡萄酒蒸馏后的产物，还有用于消毒的酒精……这算是蝴蝶效应吗？特里斯坦愣了一下，还是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她还是留学生时，曾去过爱尔兰旅游。当地导游说过，爱尔兰人传说圣帕特里克*（1）在公元五世纪将蒸馏技术从中东带至爱尔兰。当然历史学家普遍反驳了这一说法，认为缺乏书面依据。而真正的威士忌制作技术大约在十五世纪才得到普及。
“其实城堡库房里就有蒸馏用的器皿，但是比较大型，是用来制作花水的。”狄奥说，他刚刚一直在认真倾听着高文与特里斯坦的交谈。
“采用了波斯医生阿维森那*（2）的方法——蒸汽蒸馏技术，能有效提炼精油。”他补充道。
“城堡库房？怎么我不知道？”高文有些错愕。
“我把审批花水工坊的文件交给罗安达了，她说她放进了第二个红盒子顶部，里面还包括五英亩土地租借的申请，用于种植玫瑰或者其他花卉。”
无怪花水作为奢侈品存在，成堆的玫瑰只能提炼出那么一点精油，其昂贵也是有道理的，狄奥想，这已经是他与工匠商讨后得出的最小种植范围，仅仅用于试验。毕竟他也无法断定花水在西北欧是否能像在地中海沿岸那样受到欢迎。
他才刚看到第一个红盒子文件中的一半……高文叹了口气，或许是时候给自己找个秘书了。
来自狄奥的产业置办申请，这是本月第几份了？澡堂、玻璃工坊……现在又是花水工坊，狄奥几乎将一切文明世界的奢侈生活方式带入了格拉摩根。
当然，高文也不是一点便宜都没赚，他同样参与投资，而这些产业也将为格拉摩根带来巨额税收。
无意中，他似乎将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
“或许几个盛着芳香液体的玻璃瓶不能扩建造船厂，但金钱可以。”狄奥耸耸肩，半开玩笑地说：“一个无力用自己的财产维持一支军队的人，算不上一个富人*（3）。如果我不够有钱的话，又怎么能当您的债主呢？”
注释：（1）圣帕特里克（StPatrick）：爱尔兰主保圣人
（2）阿维森那（Avia）：也是哲学家，同时他还发现了酒精。
（3）马库斯.李锡尼.克拉苏名言，他曾是古罗马共和晚期首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