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剌番子怎么进关的？居庸关杨同知杨大人呢？”
侯桓大声问道。
朱祁镇看到侯桓时眼神终于不再那么木讷，有了一丝波动，他强忍着哭腔道：“是喜宁，杨俊给朕说，喜宁带着一伙溃军在城外叫嚷着要进关，朕没多想，就命杨俊打开关门让他们进来。”
袁彬把雁翎刀从一具瓦剌番子的尸体胸部抽出，手腕轻抖，洒了一地血迹，又坐倒在地上，他持刀的右臂连同着外面的袍袖，让马刀刮去一层皮，血不是流出，而是倾泻而下。
洁白的石阶上血泊成河，分不清是谁的，但看着袁彬这副模样，侯桓不用细想也知他是失血过多。
“走!”
侯桓快步走向朱祁镇，不管怎么说，也一定要将他带回京城。
可惜太晚了。
很快又有瓦剌番子冲了进来，走在最前面的一人，浑身浴血，赤裸着上身，一手提斧、一手提刀，一步一个血脚印走到正堂前，目光从走进府邸就没离开过朱祁镇。
即使也是第一次见到大明的皇帝，但他知道，坐着的那人，一定是。
侯桓冷冷的看着越来越多的瓦剌番子冲进府邸，将他们团团围住。他咬着嘴唇，没有多说一句话，只是折臂将短刀上还没干涸的血迹擦去，横刀而立。
林旭自知今日凶多吉少，默默的走到侯桓的身边，单手握住刀鞘，一言不发。
“真巧，没有想到吧，我们竟还能在这碰面。”
一个上身围着狼袍的雄壮男子也走了进来，身后跟随着大批瓦剌士兵，他先是说完这句话，随即大步迈过庭院，停步在正堂前，离着朱祁镇还有十几步的距离，以手抱胸，微微躬身道：“臣赛刊王伯颜帖木儿，见过陛下。”
朱祁镇麻木无视。
“上次见面，让陛下受惊了，不知臣那几匹草原骏马，陛下还算满意？”
伯颜帖木儿回头看了眼坐在尸堆里的袁彬，语气中尽显嘲弄之意。
赛刊王，伯颜帖木儿。
侯桓眯眼，在河边时他猜测这家伙的身份应该非同寻常，却没想到是也先的弟弟。
上次，他只要把短刀往前在递出去那么几寸，就能轻而易举的杀了伯颜帖木儿，而现在、侯桓离他也很近，手中仍是那把短刀。
得想个办法。
侯桓脚步轻挪，突然发难，大吼一声一刀斜砍朝伯颜帖木儿而来。
侯桓并不是真要杀他，只要能挟持住这位在瓦剌部落里身份尊贵的人，多少能为他们逃命加重些砝码。
九死一生的处境，那就得抛去一成的活路才能置死地于后生。
不同于上次的计策周全，伯颜帖木儿这次可不像上次一样是背对着侯桓，他见侯桓举刀砍来，往后只是退却几步，双手摊开，侧身躲过一刀，周围的瓦剌士兵蠢蠢欲动，孛罗卯摆了摆手，示意让他们不用紧张。草原上的赛刊王，绝不是这些羸弱的南人能伤到的。
他很自信，伯颜帖木儿亦是如此。
一刀落空，侯桓扭动手腕，刀刃朝着伯颜帖木儿再度挥去，这次伯颜帖木儿没有在闪躲，他比侯桓刀锋还快的探出一臂，瓦剌人身材的优势尽显无疑。膀大腰宽、臂长如猿。
侯桓刀锋在临近伯颜帖木儿的肚腹时，刀尖在难向前推进。
伯颜帖木儿双脚像是钉在了地面，一只手摁住侯桓的左肩，另一只手则在侯桓抬头的瞬间一把置住他的咽喉，侯桓干咳一声，伯颜帖木儿顺势一顶膝撞，力沉如牛角，侯桓甚至都觉得自己像是被开膛破肚，那足以麻痹全身的疼痛让他不禁弓身发出痛苦的嚎叫。
伯颜帖木儿的左脚从旁边划出一个半圆，勾在侯桓的脚后跟处，摁住他左肩的那只手往回一缩展开为掌，狠狠一拍。
叮铃！
短刀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与之一同狼狈倒地的还有侯桓。
草原常见的角力。
伯颜帖木儿连大气都没喘一声，就像是做了件随手可做的小事，他拍了拍手，看到两眼放光的孛罗卯大声叫好，围住正堂庭院的所有瓦剌士兵齐声一同欢庆。
“你以为还会像上一次那样么？从背后用刀口顶住我的后背？”
伯颜帖木儿弯身，侯桓头晕目眩，如同虾米一样弓着身子咬紧了牙关，他额头已经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疼的只能发出哼哼的呻吟。
“就像这样？”
伯颜帖木儿捡起那把短刀，不是抵在侯桓的后背，而是顶在他的心口。
“你们说吧，要朕做什么？”
一直默默无声的朱祁镇突然开口问道，孛罗卯和伯颜帖木儿都把眼神移了过去。
朱祁镇坐直了身子，昂着下巴，眼神清冷。
他这话，真的问倒了伯颜帖木儿和孛罗卯，按孛罗卯的的粗暴想法，直接砍了一了百了，大明朝的天子，难不成还长着三头六臂砍不死？
可太师，他的哥哥也先说了，要活的。
伯颜帖木儿丢下短刀，直接从侯桓身上跨过去，微低下头，语气比之前稍显恭敬道：“陛下，请您和我移居城外的汗帐，太师在那恭候您多时了。”
“可以，但朕也有一个条件。”
伯颜帖木儿一怔，点了点头。
“给他们留条活路，此三人护驾有功，朕要他们活着。”
孛罗卯啐了一口，正要呵斥，一个俘虏还敢谈条件，信不信老子一斧劈了你？
“可以。”
孛罗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瞪大了眼睛转头扭向伯颜帖木儿，不明白为什么要答应这个无理的要求。
朱祁镇点了点头，双手撑着扶手一点点站起身。
侯桓躺在地上，做了这么多，没想到到头来仍是什么都没改变，明英宗朱祁镇还是被俘了，只是换了个地点，不是在关外的土木堡，而是在距离京城更近的居庸关。
侯桓麻了，双眼无神望着天空，人力岂能定天？
“侯爱卿，做你该做的事。”
侯桓呆滞伸手，朱祁镇在经过他身边时塞了一样东西，质地很软。
瓦剌士兵撤走，伯颜帖木儿无愧草原上的雄鹰，履行了他的诺言，离去时看都不看一眼倚靠在廊柱坐下的林旭和躺倒在地的侯桓，两个明朝的小旗官，怎能被草原上的赛刊王记念于心？
袁彬踉踉跄跄的跟在了朱祁镇的身后，一同离去。
侯桓张开手掌，突然、他如死灰复燃般坐起身子。
一角龙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