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变？”王邙催促：“快讲讲，快讲讲。”
“这……”
巨龟沉思良久，似是在回忆过往峥嵘岁月，眼里尽是时易世变沧海桑田之感，它郑重地抬起头来，严肃地盯着王邙的眼睛。
就在这大眼对小眼的眼神交汇中沉默着，一切皆在不言中。
王邙明悟道：“从辉煌跌落到尘埃里，龙族必然经历了太多沉重，我是勾起了你伤心的回忆吗？对不起了。”
老龟低沉地回应：“不是的，我只是睡得太久，太多东西记不太清了。”
看着王邙恶狠狠的样子，老龟急忙解释：“殿下，我非故意消遣你，只是确实睡得太久了，这些年来有些迷糊了，您且等一等。”
老龟并非开玩笑，整理了一下回忆之后，说道：“我确实没有亲身参与过那场巨变，我约莫出生在两百个龙年——就是人类的两千年前，那时候真龙陛下已难见踪影，或者说我根本没有见过陛下。就连龟丞相——就是我的老祖宗，连他，我也见得少，毕竟他的子嗣太多了。”
“那时候龙族总领寰宇的辉煌已经过去了，强大的龙王们变得虚弱起来，要么杳无踪影，要么黯然陨落。
两百岁那年，那时我虽然还是个孩子，却记得很清楚，在祖地的龙王们争吵起来，打得很激烈，连龟丞相也劝不住他们。
为什么吵，吵了多久这些我不知道，但应该没经历多久，毕竟我只睡了一觉他们就吵完了。”
鬼知道你这一觉是睡了多久，王邙暗暗吐槽。
“醒来后，我发现祖地冷清了许多，不仅龙王们全都消失了，连许多熟人也都不见了，庞大的宫殿空荡荡的。
然后我就见到了老祖宗，他命令我离开祖地，来到这里，守护这里，守护这里将要诞生的东西。
这个亮晶晶的东西孕育了很久才孕育出来，想来老祖宗要我守护的就是这个东西了吧。”
“殿下是自那以后这么多年，我见到的第一位龙族，您取走它吧，取走它后，老祖宗交给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老龟虔诚而期待地看着王邙：“我在这儿守护这东西守护了许多年，每次半梦半醒地看着上空，总想去看看外面是什么样子的。如今终于等到了。”
王邙心酸之余，感受到了无端的使命感与愧疚感，郑重地点头。
他将汾河神敕牵引到自己身前，将要融合时却突然犹疑起来。
老龟奇怪地问道：“殿下，怎么了？”
王邙深深地望了它一眼，将神敕一口吞下。
“没事。”
老龟莫名其妙，但没有多想。
两枚神敕开始互相吸引，其接触的地方有金色的火焰迸发，但这次的神敕融合远远比之前来得顺利。
在王邙没有任何干扰的情况下，低级神敕在汾河神敕这种高位神敕之前只表现出轻微的抵抗，转眼间神敕的融合就已进入尾声。
王邙一直有意无意地观察着老龟，发现它并没有任何动作，也就放下心。
云收雾散，一枚崭新的神敕跃然出现在王邙的脑海之内，可还没等王邙高兴，翻涌的神力如洪水决堤一般自神敕爆发。
王邙的身躯第一时间紧绷，然后如瓷娃娃一般全身伤口骤现，先是丝丝缕缕，然后是涓涓细流，大片赤红的蛟血流出，王邙像是裹在一层血雾。
大脑在轰鸣，但王邙还是竭力收束着那些神力，企图逼迫它们回到神敕之内。
然而每逼一道神力回到神敕，就有两道流出来来，根本不可行！
剧烈的痛苦之下，王邙却连动都不敢动，因为他怀疑自己的随便一扭，就会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死亡的威胁并没有让他平静下来，反而杂念丛生，一会儿想着若是失控下去恐怕非死即残，一会儿想着自己要是死了外面的白鹿怎么办，一会儿又怀疑这是不是老龟动的手脚，自己可能还是太大意了。
可悲的是，这千头万绪都无法拯救王邙，局势难以收拾。
然后一个绿色光团缓缓融入王邙的身躯，光团所及，便有湿润感，然后春风化雨，惨烈的身躯得到了缓解。
本苦苦支撑的身体得到了生力军的援助，顿时局势扭转。
王邙松了一口气，危机已经解除了，他活泛了一下身子，看着疲惫至极的老龟，语气复杂：“刚刚那光团，是你吐出来的？”
老龟此时身心俱疲昏昏欲睡，却又保持着诡异的亢奋：“殿下不必担忧，龟族不擅争斗，生命力却极强，仆尚年壮又兼有龙族血脉，吐出些许命元也无妨。”
命元……这东西王邙即使是第一次听说也明白其极为重要。
“殿下不必担心。”
老龟明明帮了王邙，却并无半分自矜之意，它强撑着疲惫的身躯，一直向上游，盯着那灰黑的泥沼层出神。
“这么多年了，我终于完成任务了。”
它颤声说完，直接冲向了泥沼层，外面，就是千百年来所渴望的自由的天堂。
老龟身躯撞在泥沼层，然后又狠狠地弹回来。
愕然，然后他不信邪地又撞上去，结果同样如此。
一遍又一遍，那庞大又疲惫的龟，拖着重重的壳，如疯似巅，无声无息，没有咒骂和哭喊，只是力气越来越弱，眼里的光彩越来越黯淡。
终于他不动了，全身缩回壳里。
一个空泛的龟壳落下，砸在最底处。
“我藏在烂泥里面，以为它们是是保护我的，不让别人进来，原来只是为了锁住我，不让我出去。”
许久许久，老龟终于伸出头来，平静地说道。
趴在一旁的王邙默不作声。
老龟的声音充满暮气：“殿下，我大概明白了。”
“原来我这一生，不得自由。”
它似是慢慢讲起了一个故事。
“我有一个朋友，是头小龟，侍奉龙王，安分守己。祖地曾有禁令，不许擅离龙域。可是那年，生性不羁、跳脱放荡的三太子非要去近海嬉戏，小龟作为近侍，只好无奈跟随。
三太子玩得很欢，小龟却也见识了深海之中从未见过的景象，原来除了幽暗深沉外，还有明媚光亮。
那年，小龟见到了天边飞过的凤凰，结识了一只调皮的海鸟。三太子撞见时笑他平日是假正经时，他也跟着傻笑。
可是后来，三太子死了，死在近海。
愤怒的龙王冲出大海，咆哮声一万里之内都听得到，龙躯从天上落下时，赤血同样染红了万里海域。
然后，跟随太子出去的近侍们全部被处死，只有那个小龟活了下来。
再然后，再然后龟丞相跟小龟说，你去为龙族完成一个任务，任务完成前你不能离开那里，完成后你的罪孽洗清了，也就自由了。”
它眼角里流下两滴泪：“再然后，就没有小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