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希薇低头躲开颜喻的目光。
她把手里的书放到还书台上，转身走出去的时候也没有感受到身后的目光。颜喻大概也是避开了她的身影。疏离沉默，作为普通同学而言也不算糟糕的关系。
吴希薇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有多冷漠，她也曾试图变回以前开朗，却做不到了。假如从前可以容忍与同学广泛而并不深切的交往，在窥见自己内心的阴暗之后，连这份宽容也消失殆尽了。渐渐断了和别人的交流，沉溺孤独竟然也不觉得惶恐。她忽然理解颜喻以前是如何看待别人。
但究竟如何，也没办法问出这些了。
吴希薇收回思绪，抬头时看到迎面走来一个人。少年的目光越过她朝后看去。过分专注改变了他一贯的温和，就算带着淡淡的微笑，表情也显示出一种近似偏执的悲凉。
他从她身边走过。
吴希薇咬紧下唇，似乎想嘲笑自己，最终连嘲笑也做不到。只是任由自己僵硬地迈动脚步，然而踏出第一步时，她就听见心里回响了无数次的声音轻声喊出另一个人的名字。
“颜喻。”
寂静的空间，宛如静止的时间。
程青诺凝视着颜喻，吴希薇转身朝他们看去，颜喻承接着两个人的目光。
窗外的风吹过，涌动作响声音终于将这一刻的静止魔法解除。
吴希薇后退一步，转身离开。
颜喻把杂志放回去，发现书页已经被自己攥皱了。她努力从被吴希薇撞见的心虚中平静下来，开口道，“你来迟了。”
“嗯，”少年温柔地解释，“要和同学说一下才能脱身。以后不会……”
“知道了，”颜喻道，“有什么事？”
“我觉得应该确定一下我们的关系。”
“请你换个表述。”
程青诺微微一笑，“你懂意思就好。我们以后可以正常的往来吗？”
“怎么往来。”
“像这样每天见一面就好。”
“为什么？”
“想见你。”程青诺温柔笃定地微笑，“早上见面之后，我在想原来你之前并不是讨厌我，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我。”
“这话虽然没错，听起来却真是刺耳。”
程青诺沉静地看着她，无声碾压而来脆弱的哀伤，连黑色的眼睛也显露出柔软的情绪。
女孩收起冷漠，听他继续往下说。
“一直觉得两个人交往应该像相互吸引的星球那样靠近，成为平等的双星。”
“……”
“但我知道你并不喜欢我靠近，所以我只能围绕着你旋转。”
“你大可以远离我。”颜喻道，“会有人愿意围绕你的。”
“我做不到。”
“那我就做得到吗？”女孩反问。
“你不需要做什么，”程青诺淡淡一笑，“只要不躲开我就好了。”
“明明应该讨厌才对……”
“为什么讨厌？”
颜喻声音有些颤抖，“轻易改变你的感情，你不应该讨厌不应该厌恶吗？”
“需要那样吗？”
女孩目光瑟缩地看着地面，说出的话语也只是让人感到单薄无理，“为什么可以容忍别人修改你的感情，你都已经知道了你知道了！”
“……颜喻。”
“为什么不讨厌我，”颜喻努力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凭什么不讨厌？”
少年温柔一笑，“因为我喜欢你啊。”
颜喻表情一僵，忍不住做出向后退开的动作，程青诺拉住她一只手。
“我以为我永远都不会喜欢别人，可是你出现了。就算是所谓眷属也没有关系，原本漆黑的星空突然明亮了起来，只要知道你在就已经很开心。真的好喜欢。一点也不想放开。”
颜喻想抽回手，却被更用力地握紧。
“我知道你还接受不了我。我不会干扰你的生活，你可不可以不要推开我？”
“程青诺……”
“可不可以做我一个人的小行星，”少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让我停泊在你的轨道。”
再也没有比他更懂得微笑的把控的人，此刻嘴角微微的弧度显示出温柔之下的不安的等待。仿佛她一句话就可以决定他的喜怒，而他已经把一切都赌在这一刻的回答上。
“我对你而言是个完全陌生的人。”
“我知道。”
“你对我的态度只是因为「眷属」。”
“我知道。”
“我不喜欢你。”
“我知道。”
“……所以你还是不肯走吗？”
“为什么要走，”程青诺嘴角扬起温柔的弧度，“我喜欢你就好了。”
“程青诺……”再一次颤抖的声音。睫毛下垂，眼睛被小小的阴影笼罩。
“我在。”
“假如你觉得很好，”目光上移到与他对视，睫毛落下的阴影消失，浅褐色的瞳仁里却依旧旋转着死寂的色彩，“那就这样吧。”
“你接受我了？”
“没有。”颜喻看着他修长有力骨节分明的手，“我只是受够了这种嘲讽的人生。所以就这样了，我不想再挣扎了。放开我的手，很疼。”
程青诺微微一愣，颜喻顺利收回手。她拎起放在书架上的书包直接走开。
颜喻算是默认了程青诺的存在，少年也确实没有给她带来任何困扰。晚上放学先和池夕走到校门口，分别之后程青诺从后面追上来。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前进。夏日渐长，晚风徐徐。晚自习后的天幕深湛，路灯近了又远。
之后几天继续下来，竟然也消磨了最开始的抗拒。虽然谈不上乐意，但目前的情况实在是带着迷惑人心的安定。似乎也并非完全错误的决定，至少程青诺已经知道“眷属”，她的负罪感里属于欺瞒的一部分可以暂时卸下。
而程青诺一点点渗透进她的生活，同行的距离慢慢加长，她也没有敏锐地察觉。任何事情只要习惯了，就不会再有平淡之外的情绪。
就像四年前她从病床上醒来后多么害怕。她想要见到言怀昕，想听他说一切都是噩梦而已。可是他留她一个人挣扎在无可依靠的境地，她也慢慢习惯了背后的双翼，慢慢沾染了冷漠的习性。
可是为什么要习惯这些东西，剥开淡然的表壳，下面只不过是无力反抗的苍白而已。
从昏沉梦境中醒来，在已经刺目的阳光中感到手脚冰凉。穿好衣服后打开抽屉。里面的糖果已经少了四分之一。她拿起一颗柠檬味的糖带走。虽然原本不喜欢甜食，习惯后也会觉得糖果的味道亲切熟稔。
等车的时候剥开糖纸比对着阳光。淡绿色被照成温柔的鹅黄。而口中的糖果浸润开酸涩的味道。
那一晚被温热包裹重新鼓动的心脏重新归于静寂。
她会习惯，也会遗忘。
PS:咳，下一章外景预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