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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上午大半天都有阳光照晒,但拉卡尔拉附近草原、森林和荒地上的积雪还是没有融化——至少幸存了极大一部分。

从城池之外的地方望过去,所有树梢草叶上都还挂着厚厚薄薄的雪层,古迈梦寐以求的拉卡尔拉就静静地躺在这些纯色中间。

拉卡尔拉的建筑风格与艾格辛尔斯相比还是有些差异的——或许是因为在冬天的缘故。这里的大型建筑例如城堡和兵营的顶端都是以尖圆扣顶作为收束,而不是用艾格辛尔斯惯用的方尖顶;并且颜色也从鲜红色变为了紫红色。

就如伊琳娜描述的一般,拉卡尔拉,这个生她养她的地方的确很美,光是从城墙上方透出来的那些建筑的上半部分就能够想象得出来这座城池丝毫不会比艾格辛尔斯逊色。

现在的城门墙脚边还盖着非常厚的一层雪,白色大理石筑成的塔楼基部完美融嵌在了在积雪覆盖的背景中,踏着夕阳金浪的城砖俨然地排列在断云山脉附近。

“王子殿下,我和拉卡尔拉的卫兵们欢迎您的到来!”诺加斯从中午开始就已经带着拉卡尔拉的一些士兵们出城迎接,这位城主特地下马行礼。

“很高兴见到你,诺加斯城主!正如我父王在信中说到的一样,我希望能够在拉卡尔拉学习一段日子。”

古迈微笑着点头回礼,然后瞥了诺加斯身后的随行队一眼,很明显伊琳娜不在这里,诺加斯带过来的都是四肢发达、身着钢铁盔甲的士兵。

“如您所愿,王子殿下。我将会为您请最好的老师!”诺加斯翻身上马说道。

“这个以后再讨论吧,现在我只希望能够前往宫殿洗个热水澡。最好稍后能和你们共进晚餐,城主。不过说实话,拉卡尔拉确实比艾格辛尔斯要冷得多。”古迈扯了扯颈部的狼毫围巾说道。

“能受王子之邀共用晚餐是我们的荣幸,我会让下人为您准备您最爱吃的食物。同时希望您能够尽快适应这里的环境——在它们眼里可没有王子平民之分呐!”诺加斯笑着拉了拉缰绳,他胯下的那匹白雪一般的马匹喘了喘热气为古迈带路。

拉卡尔拉厚重的金黄色城堡大门正为古迈打开着,那两扇巨大的门板的外侧被镂空雕成了两个艾尔齐的信仰之神的模样,现在它们正用极其严肃的姿态充当古迈的护卫。

傍山的拉卡尔拉并没有艾格辛尔斯那么大,只是一些建立在靠近断云山脉和其它小山峰上的哨岗和营地让拉卡尔拉显得横跨了不少山地丘陵。

这里并没有艾格辛尔斯那样的大花园,但几乎每天街道两旁都栽上了梧桐、香樟还有古迈叫不上名字的行道树,每家每户也都有各自的菜圃花园;牧场分布在更远一点的郊区那边的山坡边上,那上面一排排的雪松和被雪覆盖的草地说明那边是非常不错的放牧场所。

拉卡尔拉的居民在此之前也已经得到了王子前来的消息,从下午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万人空巷围集在主干道上迎接着他们未来的国王,现在正他们大声地呼喊着。

古迈高兴地向这些热情的民众挥着手示意,而这更加加重了维持秩序的护卫们的工作量,他们用长矛横起来筑成的止步线都快无法阻挡拥挤的民众了。

“城主,我想我们得快一些抵达城堡,否则……我担心会耽误了古迈王子的用餐时间……”诺加斯身旁的一个全副武装的卫队长瞥着被阻挡在外的民众向诺加斯和古迈汇报道。

诺加斯环视了四周熙熙攘攘的人群然后望向了古迈。

“一切依您的意思,城主。”古迈微笑着点了点头,他也想快点听到那渴望已久的风铃一般的声音。

古迈在拉卡尔拉翻新的城堡前下马,早已等候在一旁的马童立刻跑了上来把马牵走,然后就有一些侍从从台阶上跑下来,带着古迈的随从去了城堡侧门。

“古迈王子,我会吩咐他们尽量把房间打扮得和您在艾格辛尔斯的房间一样,这样您会更加舒服些。”诺加斯侧着身子走在古迈右边,随着古迈踏上每一步台阶,然后亲手拉开城堡大门跟着古迈走上红地毯。

“这可真让你操心,城主。”古迈客套地回答,“我对房间的装饰并不在意——只要有壁炉能让我在休息的时候暖暖身子就可以啦!最好还有沙发和咖啡!”又有几个女侍小跑着过来,先是行了一个礼,然后帮古迈脱去了棉手套以及那条狼毫围巾还有厚大的貂皮棉袍。

古迈搓了搓受冻的双手,即便是戴了手套但他还是能在行进过程中感受到迎面而来的冷风从每一个缝隙钻进了他的手套,然后狠狠地咬在他手上。不过从城堡中央暖炉中散发出来的温度能让他感到暖洋洋的。

洗过澡之后不久,诺加斯就来迎接古迈前往餐厅,古迈已经换上了从艾格辛尔斯带来的一套便装——当然是为了和伊琳娜一起溜出去玩的时候能够方便一些,顺便掩人耳目。

侍者们已经排着队托着白银餐具等候在长圆形的雕木餐桌一旁了,这些天古迈的到来够让拉卡尔拉的侍从们忙里忙外好一阵子了。

用餐的时候诺加斯坐在圆桌最边上对门的主座,古迈坐在紧靠着诺加斯的右手边,而伊琳娜被安排在了圆桌的另一个对角面,一同用餐的还有诺加斯的妻子和另外两个女儿以及一些拉卡尔拉的其余王室成员。

“王子殿下,艾格辛尔斯最近的情况怎么样?”诺加斯满面春风地为古迈斟上一杯纯酿葡萄酒——古迈这个年纪也开始在应酬中喝一些酒了——一边和他拉着家常。

“多谢你的关心,城主。艾格辛尔斯一切都好,我们并没有发现感染瘟疫症状的人。”古迈举起酒杯向周围的用餐者示意,一边瞥向了对面的伊琳娜,后者也举起了酒杯咧开嘴笑着看着他。

“是吗,在神的庇佑下,拉卡尔拉也是。我原先计划用作兵营的地方又可以继续修建了。”诺加斯小拇指勾着高脚酒杯的底座,拇指抵着杯身,其余三个手指虚挽着托住了杯柱轻轻碰了碰古迈举起的酒杯说道。

古迈抿了一口香醇的葡萄酒,然后拿起银质刀叉开始着手处理餐盘中煎得恰好的牛排:“父王说拉卡尔拉最出名的就是对于军队的选人和培养。我想了解这些对我以后也会有十分大的帮助。”

诺加斯也放下酒杯挑起一片厚面包用刀沿着纹理竖着切了一半,然后往上面浇了一些酱汁:“当然,王子殿下。拉卡尔拉将会向您展示您想要看到的一面,并且我相信那会更令您满意。同时,我也相信您将会是一个领导艾尔齐的好国王。”

“我很高兴能够听到这番话,城主。”古迈笑着切下一瓣牛排送进嘴里笑着说道。

在宴席上古迈是找不到能和伊琳娜搭讪的时机了,甚至在刚结束用餐的那段时间诺加斯也一直陪着他为他介绍拉卡尔拉的城堡,比如放在走廊上的那副沾了血、现在已经变成褐色的盔甲是当初精灵入侵拉卡尔拉时候城主穿过的;还有挂在廊边的一副画,是由一个亲身经历了那次战斗幸存下来的画家画的——在那时候几乎所有健壮的青年都应征入伍。

直到最后诺加斯提议让古迈早点休息,并和仆从一起前往古迈的房间的时候古迈才找到了机会能够和伊琳娜搭上几句话。

诺加斯正快步地走在前面,一边向侍从叮嘱着古迈的生活习惯以及其它需要注意的事项——比如什么时候该上咖啡。

而古迈也就趁着诺加斯和所有仆从都在专心谈话的时候悄悄放慢了步子,退到伊琳娜身边。

“我可很期待你带我一起去你说的地方滑雪呐!”古迈悄悄向伊琳娜耳语。

“真不敢想象你竟然为了玩偷溜出来。”伊琳娜掩着嘴巴轻声咯咯地笑着。

“明年我就成年啦!父王把我引荐给了阿卡利斯,让我在成年礼上一同举行‘拯救之手’的入伍礼。到那时候我就没有时间再跑出来了。”古迈瞪了伊琳娜一眼嘟囔道。

“是……是!王子殿下。我会让你在拉卡尔拉玩得开心的……”伊琳娜说着又轻声笑了起来。

“伊琳娜,你可不能带着王子去那些危险的地方!”诺加斯突然停了下来回头向伊琳娜严肃地警告。

“伊琳娜只是打算带我在拉卡尔拉街区逛逛,毕竟这里的风俗习惯我也得了解了解。”古迈替伊琳娜解释,当然在他们俩心里早已经计划好了接下来的行程。

诺加斯眯着眼睛看着伊琳娜:“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会派一些随从和你们一起。那么王子殿下,您对我们刚才讨论的安排满意吗?”

“当然……”古迈笑着说道,但却完全想不起诺加斯提过的只言片语,他眼里只有明后天的游玩,“我很满意!”

“那么晚安,我的殿下。望一切安好!”诺加斯鞠了一躬。

“快点,古迈!往这边!马上就到了!”伊琳娜回头向古迈喊着然后跑到了没铺地毯的一条走廊里。

刚刚喝下的一碗兰香粥的古迈感觉肚子里翻滚着发出咕咕的声音,但他没法停下来——他们好不容易躲过了诺加斯安排的随从的监视逃到了这里,他可不想半途而废,而且伊琳娜说快到了。

这可真是受罪,伊琳娜在天刚刚亮的时候就派侍女叫醒了古迈,然后随便吃了点东西就开始了他们的冒险,为此她特地换上了便于奔跑并且还不透水的裤子。

诺加斯很早就去了兵营,伊琳娜说他会早一点结束日常的练兵以便能够有多点时间能够接待古迈——实际上古迈巴不得诺加斯一整天都留在兵营。

不过留给他们的时间也不短,至少足够他们从城堡中溜出去。

“好的,我们到了!”伊琳娜终于在一扇门前喘着气停了下来。

“终于……噢!这是什么味道!”古迈刚刚接近伊琳娜就被不知从哪边传来的异味呛了一口气连忙捏住了鼻子捂上了嘴巴,那就像是非常多的排泄物被堆放在一起长时间没有处理的味道。

“别紧张,王子殿下!”伊琳娜笑呵呵地说道,“只不过是马厩里的气味而已。我们要从马厩里出去。”

这可真不是个好主意。

古迈真想这么说,但伊琳娜似乎并不介意做这种事,那么古迈就更加不能说什么了,这个肯去河里游泳肯在草堆里打滚的女孩还不介意在马厩里爬来爬去呐!

“来吧,古迈,快过来,我们可不能被他们发现。”伊琳娜已经悄悄打开了那扇大铁门,尽管她的动作已经很小心了,但铁门还是发出了懒散的吱呀声,而在铁门打开的瞬间,更多让古迈几乎无法忍受的恶臭涌了上来。

“好吧,伊琳娜。”古迈扯过来一角衣领盖在鼻子上口齿不清地说道,“我就跟在你后面。”

古迈刚说出这话就有些后悔了,这就显得他需要他面前的这个女孩保护一样——不过在现在看来的确是这样。

“马厩的清洁工们刚刚从这里过去,再过十来分钟就会有给马添饲料的马夫过来。我们得在这段时间里溜出去。”伊琳娜蹲在铁门旁的一小截过道上向古迈指了指两道弯之后的另一扇门,“从这里可以直接到城堡边的山丘上。”

古迈蹲下来挪到伊琳娜身边,小心地把身后的铁门拉上,这个举动让更多臭味有机可乘。

说实话这还是古迈第一次进马厩——而且是以这种方式。不过马厩给他的见面礼让他几乎不想来第二次。

两个人弓着身子尽量不把身体的任何一个角露在马厩的栅栏以上,然后紧贴着其中一边的栅栏向另一扇门挪过去。

“它们可真是可爱,不是吗,古迈?”伊琳娜突然在一匹白色幼年鬃马的栏口停了下来,伸手去够正在吃草料的幼马的鬃毛。

“现在看来的确是。”古迈仍旧捂着鼻子忍着恶心凑近了伊琳娜,如果是在室外古迈一定会更加诚恳地说这话的。

“来吧王子殿下,你该摸摸它。呆会儿它可以帮我们溜出这里。”伊琳娜笑嘻嘻地侧过身把位置腾给古迈。

他可从来了没想过能在骑它们之余还有这么近的接触——要不是因为这种扑鼻的臭味的话古迈应该会挺期待的。

古迈皱着眉头踮了踮脚,那匹小白驹才出生两年左右,它雪白脖子后面即使是在冬天也没长出十分茂密的鬃毛,这小家伙啃起马粮来还发出哧哧的大呼气声,面对一个陌生人的抚摸也并没有表现出多么不情愿,只是稍微动了动竖起来的耳朵。

“好吧古迈,马夫快来了,我们得抓紧时间!”伊琳娜解开拴着白鬃马马栏的横闩,一边从脚边的槽里掏出几束干草递到马嘴旁,一边轻轻抚摸着马脖子把它从马厩里引到过道上。

“我们得躲起来!”伊琳娜指了指大门后面的一处草垛拉着古迈躲在了后面,马夫进来的时候这扇门正好会挡住马夫的视线。

伊琳娜示意古迈保持安静,古迈能够听见从门外已经传来了皮靴与积雪接触的吱吱声了,还伴着马夫走路时候的口哨声。

古迈的心跳越来越快了,尽管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像做贼一样逃避别人的视线了,但这一次还是让他非常兴奋——如果没有这种怪味的话。

他看着伊琳娜的装扮,这位王室之女蓝紫色的衣襟上已经有些被蹭黑了,她的袖口上也擦了不少灰尘,在她的毛皮靴子底部还隐约透露着几根沾上的干草。

他们身前的大门很快就被推开了,伊琳娜搭着古迈稍稍向后挪了一步。马夫带着一顶沿帽提着一个木桶进来了,又顺手把门虚掩着带上。这时候只要他侧过一点身子就能看到眼角有一点蓝紫色的东西,不过现在他的注意力都在白鬃马上了。

“噢!小家伙你怎么跑出来了!”马夫放下木桶快步走向了过道上正在啃干草的白鬃马。

伊琳娜拉着古迈蹑手蹑脚地绕了出来,慢慢拉开门——幸好这扇门不像那扇大铁门一样会突然发出“吱呀”的一声。

古迈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上,脚踩在干草上的沙沙声在他听起来已经是非常响亮了,然而马夫并没有注意到,他正设法把小马驹赶回它的马厩,并把后背留给了古迈和伊琳娜。

“快跑!”伊琳娜已经把门打开了一个能够让他们勉强挤出去的缝隙。

在他们溜出去之后,冷风突然从外面涌了进来,狠狠地把门板掀开,他们身后还传来马夫诅咒冷风的抱怨:“该死的风!”

不得不说,重回天日的感觉真是让古迈如释重负——尽管他并没有戴上围巾或者是其它任何能够进一步驱寒的服饰,但至少那怪味的魔爪止步在了萧瑟的冷风中,他身上沾着的异味也被它洗刷干净了。

在马厩之外上山的路并没有古迈想象中的好——至少他们要走的那条路是这样,山路坑洼崎岖地蜿蜒在他们面前,还未融化的积雪显然成了他们另一道障碍,在许多看似被积雪覆盖着的平坦山路上,其实在它下面是恼人的坑洼,古迈不止一次不小心陷了下去。

“看!我们已经在城堡的北端了——那就是断云山脉。”伊琳娜指着远处靠东边一点的一连串绵延不绝的山群隐约的倩影说道,“那边边防非常多,我们只能在这边玩。”

山腰上的景色比古迈想象中的还要单调,再往上就只有一层层几乎和天空连接在一起的雪色——但这让他很兴奋,从断云山脉那边透过云层照过来的阳光只有一部分能够到达这里。

经过清晨空中雾气的光束被勾勒出了明显的痕迹,朦胧的金色阳光横扫在拉卡尔拉东北边的山丘上,遍地的积雪掺和着表面一层薄薄的霜晶折射出了古迈见过的最美的颜色。

“来吧,古迈。就是这里。”伊琳娜带着古迈走上了山丘的顶端,笼罩在群山巅头的薄雾朦胧的面纱已经悄悄揭开了一部分,不过天空的大部分还是灰蒙蒙的,东方的阳光笔直地掠过古迈脚下的山顶扫向他们背后的拉卡尔拉城;山丘的背脊在孤雪中显得格外突兀,起起伏伏曲曲折折地爬向古迈所能看见的最远处。

从山顶上望下来,他们面前是一个斜月形的山谷,古迈所处的山丘属于较短的一半,两峰隔着有那么几百米,在谷底是一片被积雪覆盖但若隐若现的草原——或者沼泽。

“我们要避开山谷两旁的那些树,我们只能从山谷中间滑下去。”伊琳娜指了指零星分布在山谷两旁的松树林说道,“你一定不想试试撞上树的滋味。”

“我想那应该会比撞见阿卡利斯的滋味要好得多。”古迈开玩笑地笑着说道,“你可不知道他管得多严。”

“恐怕我们得快些了,如果被父亲知道我偷偷带你来这里一定会气疯的!”伊琳娜吐着舌头不情愿地说道,“你只要坐着——或者躺在雪上,然后用脚后跟轻轻踢一下雪就可以了。”

伊琳娜已经坐了下去,把她几乎红肿的双手搭在雪地上。

古迈也躺了下去,从脖颈后突然窜上来的冷气让他打了个冷战——他可从来都没有用手和脸以外的部位接触过雪,最近的一次是三年前和盖尔加利堆雪人的时候被盖尔加利砸的。

接下来古迈将经历他一生中最兴奋的时刻,他用生平最大的声音喊到声嘶力竭,耳边的冷风嘶鸣着从他身边被甩到了后面,他的脸颊和额头都已经被风吹得发红了;他试图保持这个躺姿就这样一直滑下去,灰蒙蒙的天正从他的视野中慢慢移动着;被倒置的一连串山脉正缓缓进入他的眼中,还有他身后的伊琳娜,这个女孩也像他一样喊叫着,只是他已经听不清了。

经由古迈摩擦的积雪在古迈通过之后迅速被掀了起来,形成了一道和清晨薄雾类似的屏障,纷纷扬扬地飘落在纯白的背景中;东方过来的阳光已经无法到达这里了,不远处耸起的山脉把它丝毫不漏地阻挡在了外面。

骤降的气温让古迈呼出的气更加白了,几乎是在刚刚脱离古迈的鼻子嘴巴的同一时刻就参与了周围的冷风一起来围剿他。

这可比在花园里钻来钻去,在水车附近泼水来得痛快,他会十分享受这个冬天的。

古迈把双手撩到颈后,叠着手背靠在上面,可能是这样做有些冷,古迈还是把袖子拉了上去。

他就像是躺着享受一样滑了下来,直到他的背后突然失去了支撑。

古迈就像是一个被遗弃的杂物一般被抛到空中,然后迅速下落,在他的背部着地之前他还在想这是什么新玩意,伊琳娜可没向他提及这个,然而他视野两边突然出现了陡峭的冰壁。

原本应该是泥土和冰原的地下现在却变成了冰蓝色的冰洞,这就像一口在冰层上凿出来的井一样把他们吞了下去,两边的冰壁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抛弃他们。

坠落在冰雪上的撞击让他突然噤然失声,他的背部就像是受了重击一般,疼痛突然从背脊传到了他的大脑。

古迈在冰层上蜷曲地抽搐着,他眼界里只剩下了被重影围绕的头顶天空两边的雪层以及周围蓝白色的积雪断层,而与此同时,伊琳娜被抛出的身体也进入了古迈的视野。

“伊琳娜!”古迈用他所能够达到的最大的声音喊了出来,可惜不争气的身体已经几乎无法动弹了。

他眼睁睁看着伊琳娜尖叫着被抛落,离他越来越近,他看到了本不该看到的伊琳娜的脸——是的,她是以脸部朝下的姿态笔直地摔下来的。

接下来就是古迈做梦都没有想过的事,伊琳娜无助地望着他,乞求任何他能够想到的方法尽量接住她——古迈也已经挣扎着翻过身子向着伊琳娜即将落地的方向爬过去。

伊琳娜的眼中已经只剩下了即将迎接她的冷酷的冰层,棱角分明的冰壑和满地冰锥已经张开了它的血盆大口,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不!”

伴随着古迈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伊琳娜的身体就像流星一般狠狠地坠在了古迈附近冰冷的棱角上,冰层瞬间被触目惊心的红色渲染,她那双无助的眼睛还是那样望着古迈。

她颤抖着缓缓向古迈伸出了手——愿神保佑,她能逃过一劫。古迈挪动着身体,也尽可能地把他的手伸向伊琳娜。

他们接触了彼此。

古迈咬着牙把伊琳娜从该死的冰层上拖过来,坐起身子将她搂在怀里,从伊琳娜破碎的脸上淌出的血还在放肆地奔涌着,它染红了伊琳娜的全身,染红了古迈的手和脸,也染红了他们脚下的罪魁祸首——就仿佛像伊琳娜穿着一条美艳的红色拖地长裙安详地躺在古迈怀里一样。

“不……伊琳娜……伊琳娜……”古迈啜泣地低语着,并试图用他颤抖的手掌堵住伊琳娜脸上已经模糊了的裂口。

然而却于事无补。

这些美丽却致命的颜色还是从古迈手指间的缝隙流了出来,它们宁愿倾泻在寒冷的冰雪上也不愿呆在古迈的手里,它们奔腾而去,就像是在嘲笑古迈的无能为力。

伊琳娜抬起无力的手搭在古迈颤抖的手腕上,她的眼皮似乎已经要自己合上了,伊琳娜颤动的嘴唇在喃喃低语着什么。

“一切都会好的,伊琳娜……”尽管他们都知道这句话漏洞百出。

古迈抓紧伊琳娜血肉模糊的手,把它贴在自己脸庞上,他模糊的视线已经没办法看清楚伊琳娜了,那些滴下去的泪珠融合在淌过伊琳娜脸颊的鲜血里。

“让我陪着你……古迈……”

现在他已经分不清这到底是伊琳娜在说话还是纯粹只是他自己的臆想了,这句话轻得就像是在乱市中掉下了一根针,但古迈却真真切切地听到了。

“不要离开我……伊琳娜,我的世界需要你……”古迈泣不成声。

“我想去看……艾格辛尔斯的大水车……和你一起,古迈……”伊琳娜吃力地攀着古迈颤抖的手扬起了滴着血的脸。

她吻了他。

这种不合年龄也不合时宜但却毫不突兀的场景仅仅持续了极短的时间,就在下一刻,伊琳娜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尽了,她就像是一个断了线的木偶一样以一个近乎散架的姿态耷在了古迈的怀里,就像是一场以悲剧收场的舞台剧的落幕。

那似乎是一个连信仰之神都无法到达的地方,古迈眼中所有的光霎时都黯然失色,就像是一个黑暗的深渊,吞噬了伊琳娜在他眼里所有的光影。

古迈没有哭,只是脸上都被泪水浸湿了。

他用沧桑的手把一缕粘在伊琳娜嘴角边的金发拨到了她耳后,那上面还沾着散落的雪花,他用指尖轻轻拂过她苍白的脸庞,然后俯下身子,在她破碎的额上刻下了一个吻。

我带你回家,伊琳娜……

古迈抬起头,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悲伤、绝望、痛苦以及所有能够找到的用来形容这种场面的表情,在他视野不远处,一道毫无生机的阳光正从天窗一般的雪层上打下来。

在雪壑之外,拉卡尔拉派出的搜寻部队正朝这边赶来。

我恨冬天!

“让我们为这位拉卡尔拉王女的逝去感到哀痛,但她将会一直存在我们心中,如信仰一般高尚,如信仰一般永恒。”穿着黑色礼服的老年神父照着他手上摊开的祭祀书典念完这段话,抬起他带着单镜片推式眼镜的头望向参与葬礼的来客。

“如果你们愿意把你们的祝福赠予她,请为她献上花。”他合上书肃穆地说道。

台下的诺加斯和伊琳娜的母亲搀扶着彼此泣不成声地颤颤巍巍地走上台,经过神父身后躺有伊琳娜尸体的华丽棺材,然后把手中的一小束冬白菊轻轻搁在伊琳娜安详的身体旁边,她母亲在离开棺材角落的时候痛哭着跪在了棺材旁,呜咽地喃语着。

古迈攥着手中的冬白菊拖着像是灌了铅的双腿挪到了伊琳娜身边,那副苍白的脸色早已经没有了血色,那就像是在阴天里绽放的一朵雪花。

古迈微微抬起伊琳娜冰冷的、互搭在腹前的双手,把一支冬白菊轻轻放了进去。

它会替我陪着你,伊琳娜。

“伊琳娜是为我而死的,城主。我会常常来看望她。”古迈低着头走到了诺加斯身边。

“噢……那……那可真是她的荣幸……”诺加斯扬起脑袋眨了眨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婆娑着泪眼挤出一个笑容,勉强地说出这些话,“不必太自责,我的殿下。”

古迈尽量不再去看伊琳娜的尸体,他能回忆起的只有那时候那个穿着血色长裙倒在他怀里的女孩,她说:“让我永远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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