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渐终，机械声中，夜风呼啸着，摩天轮停止了运转。
男人拉着女孩走出了那个厢室，背后，游乐园的灯光慢慢黯淡下来，闭馆的时间到了。
“这么说的话，”涅扎德和诗朵走到电线杆前面，看着那个呆滞地站在上面的祭司：“他看不见我们？”
诗朵不语，扔出一个裂解术，那个祭司身上的各种护盾如同被戳破的肥皂泡一样纷纷破裂，然而他仍然没有动，毫无生气，恍如一个石像。
“对他而言，我们是不存在的；但是对我们而言，他是存在的。”女孩严肃地对男人说：“而且如果这是阿卡狄的记忆，她将她死敌的祭司放在这里的目的会是什么？”涅扎德点点头，拔出手枪，一枪打飞了电线杆上祭司的天灵盖。
白色和红色泼洒在半空中，瞬间又像褪色的照片一样淡去。佣兵疾跑几步，走到电线杆下面，那个祭司存在过的痕迹已经消失殆尽。
只剩下一把钥匙。
涅扎德将它捡起来。钥匙不大，是北方常见的那种机械锁的钥匙，上面还刻着“MADE IN A”。
“这是哪里的钥匙？”诗朵也走了过来。
男人默默地把它揣进口袋里：“教学楼正门。”他对着女孩说：“学校外面的电子门这个时候是关着的，我们进不去，只能等到明天。”
“那就明早出发。”女孩点点头：“晚饭吃什么？”
“今天就不去饭店了，”男人用尽量轻松的语气说：“我给你做饭。”
涅扎德并不是什么喜欢做菜的人，但是四十年的离群索居足以把一个人变成大厨——因为如果他不给自己做饭的话他就填不饱肚子。
诗朵看着腰间系着围裙的男人忙碌在厨房里面，而她自己坐在客厅里。
菜肴不是很复杂，被炒得金黄的鸡蛋中点缀着鲜艳的西红柿；切成菱形的白菜和土豆煮成一锅，上面漂浮着碧绿的葱花和一块一块肉丁；从菜市场买回来的鲜蘑被撕成一小朵一小朵得，挂上淀粉之后炸得酥脆。
最后，当涅扎德打开电饭煲，为两个人盛出两碗冒着香气的米饭的时候，诗朵的眼睛已经很难从桌子上移开了。她在这之前只在书上见过这种叫做米饭的食品——那是一本讲述大秦帝国的游记。
但是现实和书本果然差了十万八千里。
涅扎德脱下围裙，将筷子递给诗朵，女孩呆滞地看着那两根木棍。男人一拍脑袋——居然忘了这么重要的事情。
他翻箱倒柜找出一个勺子和一个叉子：“你先用着。”女孩接过餐具，默默地吃起饭来。
涅扎德也没有说话，他一边向自己的碗里面夹着鸡蛋，一边想着这个幻境的关键。很显然，阿卡狄的目的就是让他们进入到浮空城——现在大概是一所学校——里面，但是这种方式还是太过儿戏，万一他们没有发现那个祭司，肯定就得不到那把钥匙——
男人突然跳了起来，他扔下了筷子，跑到窗外。
外面的每一根电线杆上面都站着一名青衣短矛的祭司，胸口“爆炸的闪电”的徽记清晰可见。
涅扎德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果然如此，和神明相比，人类太过渺小，以至于无论他们做什么事情都可以被预料到……
然后，一只小手拉住了他的手。
“不要在意，”女孩低声说：“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和你站在一起。”
男人默默地握住了那只小手：“吃饭吧。”
思维在他的脑海当中旋转。果然，无论他们今天去哪里，做什么，都会碰到这些东西。看起来这里好像是他们自己的记忆，但是事实上，女神只是和他们开了一个玩笑。
一个很卑劣的玩笑。
佣兵收拾完碗筷，坐在椅子上，调出了他们本市的地图。女孩站在他背后，看着电脑屏幕。
“明天我们不用那把钥匙。”男人突然说道：“我有办法让我们进去。”
诗朵没有问那是什么办法，说道：“好的。”
男人站了起来，关掉了灯，将被子铺好，诗朵钻进了那团被子里面。他自己拉过那件军大衣盖在身上，躺到了地上。
涅扎德快要睡着的时候，突然听见耳边传来轻轻的一句话：“等我们回去之后，你可以教我那种奇怪的餐具的用法吗？”
佣兵在黑暗中无声地笑了笑，回道：“当然。”
当阳光如剑一般射进窗棂的时候，他们已经穿好了装备，走在街上。
涅扎德按照他记忆里的方位，拉开了一个井盖。
“我们从下水道走。”他跳了进去。诗朵很想提醒他浮空城是飘在天上的，但是看着已经跑远了的男人，跺跺脚，也爬进了下水道。
当她走进那个圆形的坑口的一瞬间，眼前的黑暗突然变成了无尽的星海，男人在前面微笑着等待着她。
“怎么样？”他说：“这就是女神想不到的地方了。”
“为什么……”诗朵看着周围闪闪发亮的光点。他们踩在虚空上，但是周围仿佛还是有一根透明的管道在限制着。而远方，疏落有致的光点像是那天她看到的街灯的河流，从上到下，从左到右。
“她没法构造出来我没见过的景象，”男人摊摊手：“但这里确实是可以进去的，所以说，按照规则，必然会有一个‘可以通行但是不可见’的地方，也即是在这里，我们可以直面女神的记忆。”
“你疯了吗。”诗朵摇着他的胳膊：“那可是神明。”
“神明也没什么了不起的，”男人摸着她的头发：“我有三个身份，作为现代社会的一员，我永不低头，因为先贤用鲜血打碎了曾经的枷锁，将民主和自由刻在我的血脉之中；作为一个克鲁德人，我永不低头，因为我的祖先曾经筚路蓝缕地开辟出一方乐土；作为一个雇佣兵——无论是在哪一个地方——我永不低头，那是因为这位伟大的女神没付我报酬，我就不会为她卖命。”
远处，一阵掌声传来，诗朵紧张地捂住了嘴。
一个淡青色的身影从虚空中浮现，渐渐清晰，直至涅扎德能够分辨出来这是一位穿着青衣的美人。
“好久没有听到这么有趣的发言了。一个一辈子陷在杀戮里的蝼蚁，居然能说出这种话来，也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风元素之主，苍蓝云海的管理者，大气界域最古之神——阿卡狄轻轻地笑着：“克鲁德人果然还是那么硬骨头。”
“多谢夸奖。”涅扎德以手抚胸，低头行礼。
“你们的思维还是那么奇怪，”女神“幽怨”地说：“难道向强者低头不是正常的吗？每个人不是都在做着这样的事情吗？这不就是孱弱的人类的生存法则吗？”
“我可以用秦陆的一位思想家的两句话来回答您，”涅扎德彬彬有礼地说。
“洗耳恭听。”女神用汉语说道。
“其一，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男人轻轻地说：
“其二，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诗朵向前一步，和他站在一起。
“哈哈哈哈哈哈哈……嗝”女神很没有风度地大笑了起来：“你很有趣。我确实入侵了你们的记忆，而且我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她狡黠地笑着：“你们太弱了，弱到我对你们连兴趣都提不起来。但是现在，我向你道歉，因为——”
她挥手，一柄巨大的缠绕着闪电和气流的链枷从她手中出现，那链枷的每一个头上都有风龙在环绕，苍翠的战袍披在她的身上，发出令人不能直视的威压。
“自由不分种族，疆界或是强大弱小。”她庄严地说：“每个人都有追求自由的权利。虽然你我的理解可能不同，但是我认同你了。”她挥舞着链枷：“那么，你要做我的选民吗？你可以拥有仅次于我的力量，你可以比现在强大很多，可以完成你一直的梦想，你甚至可以在这里和那里——”她举起手“——之间穿行。”
男人只是摇了摇头。
女神一笑，那些流光溢彩的装备消散在空气中，只剩下那个青衣的女子，像来时那样淡然。
“那么，你愿意帮助我将自由的教义传播到世界各处吗？”她直视着他的眼睛：“作为抱有相同信念的人，你愿意帮助我吗？”
“报酬。”涅扎德淡淡地说道：“我是佣兵。”
女神拿出最后的那块青之纹章。
“成交。”男人接过碎片：“我将会将你的教义传播，报酬是这块碎片。”
“我赚大了。”女神笑着：“谢谢你。顺便说一句，你以后要小心塔洛斯的人，因为你不是选民，却有我的印记。”
“那是我的事情了。”男人再行一礼：“再见。”
女神挥挥手，身形消失在了虚空之中。
随着青色的散去，涅扎德抬起头，看见上面的陆块正一片一片地碎裂，崩散在星辰间。女孩坐了下来，望着那座浮空城慢慢地变成倒影。
“要走了？”她问道。
“是的。”男人也坐下来，伸展着他的双腿。
“等到回到克鲁德，一定记得把那种奇怪的餐具的用法交给我啊。”诗朵冲着男人笑了：“我要带你去我的家乡，虽然白城坠落了，但是那里仍然很美，不比那个摩天轮差。”
涅扎德揉揉女孩的头发：“遵命，我的女士。”
你就是我的光明啊，他想。
虚空也变得稀薄，仿佛整个世界都走到了尽头。两人最后相视一笑，消失了。
PS:PS：改了很多次，仍然有点不满意……但是可能以我之力只能写到这里了。抱歉啊诸位，一首《届かない恋》带给大家（笑）。没准我头一热半夜再起来改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