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戈德亚阴暗但又干燥的地下室中，一盏暖黄色的煤油灯驱散了一片不大不小的黑暗。
“请小心脚下，”伯尼塔提着自己长裙的裙摆，回身叮嘱着跟在她身后的那个穿了一身漆黑斗篷的高大身影，“没人喜欢到这里来，对于大家来说，这里是一个不祥的地方。”
那人并没有回答，只是穿行在黑暗之中，伯尼塔总是能从那片兜帽之下的黑暗里感受到若有若无的锐利目光，他像是一个蛰伏在黑暗之中的幽灵，又或者是一只敏锐的猎豹。这是个危险的人，不论是谁第一次见到他，都会有这样的感觉。伯尼塔很高兴自己能够将这样的人拉到自己的阵营来，只要你没法掌控一把锋利的武器，就得时时刻刻感受着来自于它的威胁。
远远地，有光从幽暗的地下室深处透过来，伯尼塔将自己手中的灯举得高了些，展现在两人面前的，是一具木棺。放在红丝绒上的几枚浅蓝色的水晶隐隐发出了亮光，人们相信将天然的水晶放在死者的身边，可以使他们的尸身不腐。现在看来这样的做法效果并不明显，死去的老教皇仰躺在水晶的环绕之下，但他满是皱纹的脸庞还是干瘪了下去。他的皮肤像是失水的苹果一般缺乏光泽，如果不尽快为他举办葬礼的话，或许呈现在人们面前的，会是一具看不出面目的干尸。
“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伯尼塔半蹲下身来，为死去的教皇大人整理好衣领，她见过了太多人死去，而眼前的这一具尸体并没有什么独特之处。不管生前再怎样位高权重，死后，都一样是这幅凄惨可怜的模样，“葬礼举行之后我们有一个星期的时间来争取各方的支持，随后票选开始，决出胜负。”
“昨天米切纳家族那边传来了消息，他们将丹蒙·格奇认定为家族的旁系血脉，”那个高大的身影终于开了口，他的声音也阴冷而低沉，就好像敲响的丧钟，“皇室站在了他们那边，其余贵族也会开始考虑是否要跟随米切纳家族的立场。”
“我还以为那位主教大人会对以前的事情怀恨在心，以至于永远不肯接受帮助，”伯尼塔轻笑了一声，似乎并没有因为这件事而感到担心，“让他胡闹扑腾去吧，整个帝国的人都应该知道，这里到底是谁做主。”
“教皇的死和你有关，”那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仿佛在说着什么板上钉钉的事实，“你怎么杀的他？下毒？刀子？”
“是慢性毒药，一种最适合他的死法，他和这个腐朽的教会一点点衰落下去，可惜的是在他死后，我们的教会将在灰烬里重生，而他却只能永远躺在这里了，”伯尼塔温柔地轻抚那具尸体的脸颊，专注地看着教皇那张曾经威严肃穆的脸庞，“我从小学到的东西就是废品必须被清除才行，他现在的这幅样子都快让我忘了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眼睛里的光了。要我说，丹蒙·格奇的眼睛和曾经的他很像，那时候的他是多么踌躇满志，怀着高尚的信仰和对这个世界的爱……”
“然后他开始疯狂偏执，死死地攥着他那点可怜的权力，就好像脑子里塞满了朽木一样，”黑影的声音里充斥着满满的不屑，“理想主义者到头来都会变成这样，他们愚不可及。”
“所以我选了您，先生，您会比他做得更好，比丹蒙·格奇做得更好，我几乎可以想象您会给我们带来什么样光明的未来。”
“而一旦我不像你所想的那样行事，你就会把我变成躺在这里的另一具尸体。”
“您不会，”伯尼塔回头看着他，补上了后半句话，“您不会做出错误的决定。”
那人几乎可以肯定，伯尼塔不是个可信的合作伙伴，但话说回来，谁又真的会信任自己的合作对象？依赖信任的合作关系是无法长远的，在共同利益仍然存在的时候，合作才能继续。如果换做伯尼塔不能给他提供她允诺过的东西的话，他也一样会毫不犹豫地杀掉对方。两人对视了一会儿，随后笑容又回到了伯尼塔的脸上：“好了，先生，不如先过来仔细看看我们的教皇大人，和他做一个道别吧，你会从他的手中拿到他原本拥有的所有东西。”
那个裹着黑斗篷的身影走到了棺木前，他蹲下身，摘去了自己的兜帽，水晶的光芒映亮了他的脸。男人有着一张和他的声音相似的冷峻脸庞，他深灰色的眼睛是生铁那样冰冷的颜色。这样的一张面庞很难让人将他和主教这样的职位联系在一起，但在教会内部，他却是公认的最年轻的主教。休伯特·哈迪是哈迪侯爵的次子，他或许不是个优秀的主教，很多时候，他相较于将福音散播到每个人身边，更喜欢在贵族的宴会之中出没。然而在帝国的制度之下，一位拥有贵族人脉的摆弄权术者，往往要比一个信仰虔诚的主教有用得多。
在端详过那张年老丑陋的脸之后，休伯特站起身盖上了棺木，用长钉紧紧地钉住了教皇的棺盖。
丹蒙回到自己在教会医院的房间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他不喜欢和那些权贵打交道，即便是表现得最和善可亲的贵族，也终究隐隐让人觉得他们像是一只只骄傲的孔雀。丹蒙原以为自己到米切纳家族的庄园会见到一个一脸不耐烦的管家，他会随便交代一些公爵大人的嘱托，然后再让马车把自己送回去。然而在会客厅里，他却见到了公爵本人，以及帝国尊贵的国王陛下。显然，选出新的教皇这件事比他想得要备受瞩目，在那里，国王的话让他清醒地认识到了新的教皇对于这个帝国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菲茨罗恩家的势力几乎蔓延到了这个帝国的每一个领域，上百年的时间里，就连皇室都被这个家族所牵制，”黑发的国王很年轻，丹蒙记得他刚刚继位不久，但现在看来，他却有不输给任何一个掌权者的野心。说话时，他一直摩挲着自己手指上的那枚象征着权力的戒指，好像想要借此将宝石的光芒擦拭得更加明亮一般，“我们要一点一点把权力从这个家族的手里夺回来，而教皇之位的归属就是这场战争的开始。我可以向你保证，在你成为教皇之后，皇室仍然会继续支持教会。我们可以成为朋友，在适当的时候交换利益。”
看起来，丹蒙正置身于一场关乎整个帝国未来的巨大棋盘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