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后退了几步，然后倒在了屋子的角落里，安格斯走上前去取下了那人的面具，随后看到了一张平淡无奇的脸。他确实如安格斯想象之中的那样正在因为死亡的降临而感到恐惧和颤抖，伤口里流出的血染红了那件黑死病人的衣服。安格斯把他拽了起来，盯着他的眼睛发问：“是谁让你们这么做的？”
或许在杀人这件事上，安格斯并没有他自己想得那么熟练，至少现在他就遇上了不小的麻烦。那人拼命的吞咽着从自己喉咙里涌出的鲜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想要呼吸，却发现自己的喉咙漏着风。他的挣扎渐渐弱了下去，到头来，安格斯并没有像他最开始设想的那样，得到有关于那些衣物的消息。目睹了一切的死神毫不留情地嘲笑着他，收割了屋子里两个人的性命：“至少您也不是一无所获，不是吗？您又能去救那些可怜的人了。但我想您得到的东西可不仅仅只是这点成为某个人的拯救者的资格，您刚刚已经体会到了吧，杀人这件事能给您带来的……”
安格斯猛地松开了拽着那具尸体的手，沉重的尸体就像一个灌满了沙子的麻袋一样掉在地上，发出了沉闷的响声。一路跑回了自己的房间，安格斯才敢确信自己已经摆脱了那个诅咒一般的声音。他掀去了自己的面具，又将手套扔在一边，用冰冷的水流一遍又一遍地冲洗着自己的双手。刚刚他根本就没有碰到那人的鲜血，然而那种来自于血液的温热感却仿佛停留在他的手心。他深吸一口气看向了洗漱台上的镜子，镜中的那个人回望着他，然后忽然笑了起来。
“您很有天分，医生，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能明白那种残酷的乐趣，”脑海中回荡的话语用着死神的语调，然而那个声音却仿佛属于安格斯自己，“没人能忘得了杀死一个人的时候，自己内心涌现出来的欣喜……”
安格斯抬手击碎了自己的影子，那个声音终于安静了下来，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手背上的伤口带来的疼痛让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理智。
他从来都不是为了杀人而杀人，这样残忍的过程不应该给任何人带来快乐，他杀人不过是为了一笔荒唐的交易，为了拯救应该活下来的人。他不会因此而变成一个疯子，或者变成一个怪物，他有直面黑暗的勇气，也绝不会再黑暗之中失去自我。
安格斯在心底默念着那些安抚自己的话语，然后从镜子的碎片上收回了手。
“安格斯，这是你自己搞出来的伤口？”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的艾萨克看了看那面碎了的镜子，又看了看安格斯手背的伤口，“发生了什么？”
“这是……”安格斯一时语塞，他不能解释自己做了什么，整件事不论从什么角度上看，都绝对是诡异的，在脑海之中飞快闪过的那些借口之中，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听起来最正常的，“抱歉，我的情绪有些失控。”
贫民区的黑死病在一复一日地蔓延，看着很多人死去又无能为力确实会是一件让人痛苦不堪的事情，艾萨克没花多少工夫就接受了安格斯的借口。叹了口气，艾萨克担忧地摇了摇头：“没必要把所有人的死都怪罪在自己身上，你不可能拯救所有人。”
“我明白，”安格斯从柜子里找了绷带，在冲洗过伤口之后，将自己的手包扎了起来，“有什么事吗？”
“我们得谈谈，是有关于教会的事情。”
天色已经接近黄昏，两人沿着河畔走了一阵子，艾萨克才开口说起了正事。他将自己最近得知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了安格斯，从丹蒙掌握的神术，再到皇后今天造访了戈德亚大教堂。而安格斯则隐瞒了自己今天下午杀了人的事情，只说了尤米亚和凯默的袭击，以及教会发放黑死病人使用过的衣物的事情。在交换过情报之后，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夕阳耀眼的光芒将不远处的一棵枫树照亮，光线透过了树枝上的每一片叶子，让薄薄的叶片显现出完全不同的斑斓色彩，安格斯想起了教堂的彩窗，在清晨的阳光穿透玻璃的时候，那些精美的图案也会变得像现在的景象一样明亮美丽。
在过去还信仰着神明的时候，他曾无比崇敬地注视过那些破碎的玻璃拼凑出来的彩窗，然而现在他只觉得那些东西华而不实，他们用昂贵的艺术品去讨好根本就不存在的神，反倒让灾民们饿着肚子。艾萨克的话让安格斯觉得难以置信，他不相信这个世上真的有神明存在，但丹蒙所拥有的神术却又在告诉他，那些他并不真正了解的东西，或许是真实存在的。
“单是保护主教还远远不够，”艾萨克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必须得做点什么事情才行，从贵族的人脉下手会比较管用，但在这件事上，我没法给他提供帮助。”
“主教他自己从来没有过贵族的人脉？”安格斯觉得艾萨克的说法有些奇怪，“不是贵族出身的人，是不可能成为主教的。”
帝国的贵族只会将家产和爵位交给长子继承，其余的孩子会从事一些在人们眼里看来比较高贵的职业，像是医生、律师或是神官。在长子继承了家族之后，他的兄弟姐妹仍然可以得到家族的支持，通常来说，家族的地位越高，一个人在自己的职业生涯之中就能走得越顺利。平民出身的人如果加入军队，或许一辈子都是一个普通的士兵，而贵族出身的人却几乎可以直接统领一个军队。有的职位是普通人永远也得不到的，而教会的主教，就是这样的一种职位。
每一个主教的背后都有庞大家族的支持，毕竟他们在教会之中的权力，也就是家族的权力。艾萨克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安格斯说的是对的，如果不是丹蒙看起来太过平易近人，也对自己背后的势力只字不提的话，艾萨克本来应该早就想到了这一点才对。他从来没有听说过教会里有平民出身的主教，而丹蒙，应该不会是一个特例。
停下脚步和安格斯对视了片刻，艾萨克立马回身，朝着医院走去。
弄清楚丹蒙的真实身份是现在的当务之急，只有这样，艾萨克才能知道自己下一步要做什么，而在他回到医院的时候，却发现丹蒙正在和一个女人交谈。
一个红发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