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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色调的光线竖直地从「苍穹」垂落。
世界仿佛失去了色彩，只剩下一抹浓郁不散的灰。
凭借着非人的视力，喀芘忒抬头就能穿过轻薄的雾气看到那无星无月的灰白「夜空」。
“呼——”
呼出一口白气，喀芘忒有些迷茫地走动着。这里是一片空旷平整的原野，在洛尔米亚算是少见的地形。
自从他从最开始来到这里到现在为止，已经过了相当一段时间了。具体的有多久因为缺乏昼夜变换的缘故，他并不知晓确切的时间。只知道过了很久。
这里还是他所熟悉的世界吗？
他不知道。
不过，他知道的是——自从迷雾在洛尔米亚出现的那一天起，他熟悉的日子就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整个王国骑士团现在都已经覆灭了。
而那些恐怖的怪物绝不仅仅只会存于一地。
说不定……洛尔米亚甚至以外的地方都已经……
有些事情是他即使不愿意去想也能隐约察觉到的。
‘还能更糟吗？’
他这样想着。
答案是肯定的。
当然还能。
“——！！！”
轰然炸响。
雷鸣？地动？
伴随着一阵有序而强烈的震颤。
一只覆盖着粗糙灰白鳞片的巨爪砸落在地面上，轰出一个带着放射状裂纹的巨大爪痕。
那一瞬间，由巨爪砸落带起的气浪便席卷着土石冲到了喀芘忒身前。
喀芘忒蜷缩着身体，将剑刃刺入地面尽量稳定着自己的身体。
该怎么描述眼前的这个生物呢？
巨大？
神圣？
狰狞？
恐怖？
他无法用言语形容。
或许——难以名状？
一片接连天地的灰白高墙阻断了喀芘忒的视线。
像是一段加速放映的纪录片，脚边的土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钻出一棵纯白的嫩芽。
如同童话中的魔藤一般，蜿蜒生长的嫩芽变得高大又粗壮，然后迅速分叉——开出花苞——最后化作一株纯白的花树。
浓郁的芬芳馥郁扑鼻而来，仿佛置身花海，意识变得有些模糊，像是饮酒过甚的熏醉。
“母……母亲……”
一个雍容的贵妇似乎在远处向他招手。
喀芘忒眼神迷离，他丢下了手中的长剑，向着高墙摇摇晃晃的走去。
【实验体受到异常辐射，发生未知转变……】
【实验体精神状态异常，尝试进行强制唤醒……】
“唔！”
一声沉闷的痛呼。
喀芘忒捂着脑袋摔倒在了地上。
此刻的他不像是曾经那个意志坚韧的骑士，配合上那经过系统调整后的外貌，更像是个柔弱的贵族少女。
“给我记住了！你手中的剑就是骑士的灵魂！是骑士的性命！是骑士的荣耀！”回忆中，那位威严男子的形象前所未有的清晰。
“无论如何！也不准在战场上丢下剑！”
杵着木杖怒吼的瘸腿男人的呵斥再度响起，喀芘忒猛然间睁开了眼睛。
“父亲……”
以一种稍显狼狈的姿态重新握住了剑柄。喀芘忒一个翻滚加滑铲躲进了因为巨爪造成的地裂而翘起的岩石下。
“「雾神」……”
略显的生涩的中文发音。
这从希雅城邦传过来的怪异词汇在迷雾降临前曾经是一部分贵族骑士们闲谈时的笑料，但……现在……
由层层叠叠的尸块堆积而成的臃肿巨人，泛着青绿色的躯体间湿哒哒的，随着它的蠕行不断往下滴落着粘稠的黑色浓浆，在原地徒留一滩腐臭的浆液。
大量带着血丝的颅骨堆积成腹部，数根脊椎纠缠拼接组成纤足的‘蜘蛛’。
杂乱的肌肉条纠缠而成的腐臭肉块。
外形枯朽的腐朽活尸……
体毛旺盛，粗糙脏污的长须相互纠缠，比起亚人来说更像野兽的兽化者。
“唔——哇——”
尖细而凄厉的哀嚎仿若婴儿啼哭。
一……一条？
一条蠕动的、仿佛蠕虫般病态的圆形肌肉柱状体哀嚎着从喀芘忒藏身的岩石缝隙边缓缓蠕过。凭借着敏锐的感官，骑士能清楚的看到那‘蠕虫’体表的褶皱间被黑色血管缠绕着的扭曲人脸，无眼无齿，眼耳口鼻的部位全都是一个个接连着体腔的深洞。
喀芘忒甚至能感受到那些被血肉拉扯得支离破碎的苍白人脸在哀嚎间喷涌出的腥腐恶臭的温热气流。
下意识的，喀芘忒屏住了呼吸，类似于鸟类与鲸鱼结合的肺部结构能让他在脱离战斗保持低能耗状态时进行更高效的氧气交换，也能屏息相当一段时间。
‘它……发现我了。’想到这里，骑士的心情异常凝重，抛开大部分兽化人和雾神共生体，这里的其他怪物从卖相上来看可都不是什么善茬，再加上那体型更甚于山岳的未知存在……
但，喀芘忒却并没有从那些怪物身上察觉到任何敌意。
‘它们……在干什么……’
朝拜？
祭祀？
出乎自己预料的，喀芘忒走了出来。站在裂口前一块尚且完好并且不存在污渍的空地上。这种大摇大摆的行径就连他自己都感到不正常，但他还是这么做了。
‘我到底在做什么？’
大量奇形怪状的非人异种从骑士的身边走过，却没有一只停下脚步，完全不像之前那些和喀芘忒打的你死我活的共生体那样。
造型荒谬诡奇的魔物沐浴在灰白的冷光中，以一种井然有序的姿态向着远处伫立于苍穹下的身影朝拜叩首。
巨大的身影仿若死物般耸立着，翻滚的云雾完全包裹住了它的上半身，让喀芘忒难以看清其全貌。只有在隐约间才能隐隐看见那收敛的羽翼末梢。
“呼——”
大地轻轻震颤，无数巨大的肉质柱状体从地底钻出，穿插在魔物中间，在冷光下奏响悠长的笛音。
一个开端。
狰狞恐怖的魔物们合着笛音，奏起了或是高亢或是低沉的和声。
放声高歌，低吟浅唱。
稚童般的吟唱在病态蠕虫身上的苍白人脸口中鸣响。
狰狞的兽化者拨弄着刀剑与爪牙，奏出铿锵有力的打击乐。
干朽的活尸震动着破烂的声带发出摄人心魄的哀嚎。
……
甜美。
空灵。
刺耳。
嘶哑。
……
明明是千差万别的声音，但却没有产生没有产生一点冲突。相互混合，相互衬托，相互冲突，相互遮掩，最终却又以一种诡奇的和音于此现世。
像是语言。
像是音乐。
像是悼词。
像是礼赞。
何等壮美！
何等绮丽！
喀芘忒置身于轰然奏响的魔物中央，目睹着这一切。
芬芳馥郁的气息取代了蠕虫与朽尸的恶臭再度缭过喀芘忒的鼻尖。
冷冽的灰白色光辉愈发强盛，合奏即将迎来高潮。
眼前的光景让他的大脑混沌一片，数种极端的情绪在他心中激荡。
喜悦——悲哀。
恐惧——安然。
平静——愤怒。
理智在随着某种东西远去。
身体中的某些东西似乎在渐渐觉醒。
大量非人的特征逐渐出现在那娇小的躯体上。
祂动了。
“呜——呼——”
巨大的鸣叫声从云雾中传来。
覆满鳞甲的龙翼轻轻扇动，带着呼啸风暴就此展开，驱散了腾腾雾气。
云开雾散。
华丽壮美的龙躯上覆盖着灰白的鳞甲，三条与身躯相当的长尾飘摇舞动，带出恐怖的音爆。
唯有从脖颈涌出的，那些丝缕般的雾气依旧在大气中飘摇不定。
冷冽的辉光下。
骑士视野范围内所有的魔物都在朝着无首的三尾巨龙跪伏叩拜。
伴着缭绕的雾气。
一切都透露出一种——
——荒诞的圣洁。
……
光辉。
嗡鸣。
低语。
杂乱无章的琐碎知识冲击着骑士的意识，将其记忆撕扯得支离破碎。
残损的画面不断在喀芘忒脑海中闪过，但他的意识却愈发模糊。
瘸腿男人的怒斥与赞许。
雍容女子的温柔和优雅。
成为骑士时对着剑许下的誓言。
第一次击败魔兽。
第一次斩杀敌人。
迷雾降临时的惶恐。
遭遇「雾神」时的绝望。
最后一搏时的坚定与疯狂。
还有——
似乎是幻觉。
一条缭绕着迷蒙光影的巨龙对着他说了些什么——“王国已死，或许……你应该试一试其他的表演了，契约者哟，可不要一直停留在这场破烂糟糕的戏剧上啊……”
后面的话已经听不清了。
恍惚间。
他向后倒去。
视野的最后，是闪烁着迷蒙光辉的门户后面那开满了未知种类纯白花树的粉尘大地与身旁那嘴角带着浅笑的白发‘妖精’。
“辛苦了。”
头顶传来了温暖的触感。
这种感觉……
‘好——安心呐——’
带着些许眷恋，喀芘忒闭上了瑰丽的绯色眼眸，沉沉睡去。
——
好，现在有请下一位受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