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儿子,你是我们最亲爱的。”
然后就没了,这是姬博父母留给他的全部遗言。
姬博也幻想着,自己的父母能像电影或者小说里,留给自己成千上万字,让自己看完以后在咖啡厅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感动到痛哭流涕,旁边的胖子给自己递一张纸巾,自己还要故作坚强的把眼泪憋回去。
没有给自己讲小时候的故事煽情,没有告诉自己当初自杀的原因,没有交代任何后事。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十三个字。
亲爱的儿子,你是我们最亲爱的。
姬博当然知道自己是他们最亲爱的,尽管这是他们第一次对自己这样说。
如果自己不是他们最亲爱的,他们不会在以前那么忙碌的时候,还腾出时间来板着一张脸教训自己。
姬博知道,父母对孩子的爱是毫无理由的。姬博的父母不是那种失败的父母,喜欢怨天尤人的父母,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人看来,开创了一个跨国集团,有一个优秀的孩子的父母,绝对是最幸福的父母。
这样的父母,好好的享受生活就好了。他们的孩子将来会娶一个很美的新娘,也将继承他们留下的商业帝国,小两口会秉承着善良的信念,为社会造福,多么美好啊。
他们的工作也很累,但是每天下班以后,还要将工作中的面具带到家中。因为只有这样,姬博才能不浪费他的天赋,才能成为一个真正优秀的人。
父母和情侣不同,一个爱你的人给你一车苹果,不知道你想要的只是一颗梨子,那是个悲剧。可是如果给你一车苹果的,是你的父母,那这份心意无论如何是伟大的。
姬博很不能理解十年后的今天,很多人开始打着自由的旗杆,批判自己的父母,批判他们强加给自己的希望。要知道,正因为儿女是父母的全部希望,父母才会将希望寄托于他们身上。
二者可以调和,可以交流,但是决不能抱着批判的态度,那样很幼稚。
姬博不喜欢父母那样对自己,姬博也知道自己没法反抗自己的父母,所以姬博从来不反抗。
因为姬博也知道,寻常父母将希望寄托在儿女身上,多半所寄托的,也只是希望而已。希望是野望,是永远不可能真正完美的实现的,但是希望绝对是发乎人本心的一个方向目标。
没人会拒绝成为优秀的人,也没人有资格批判优秀的东西。
吃西餐的没资格批判中餐,中餐也不要成天调侃西餐吃肉都是不熟的。
同理,一切理由,不过是立场不同的叛逆心理而已。
姬博的父母也是寻常人,充其量比寻常人更加富有毅力魅力和智慧而已,不然他们也不会选择自杀。
像姬博父母这样,堪称日理万机的人,劳累后回到家还要狠下心来,板着脸面对自己的孩子。他们明明有万贯家财,却不想让姬博染上不好的脾气,所以对姬博的经济把控的很巧妙,充满商业智慧。
这都是需要勇气和毅力的。
所以,姬博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他们最亲爱的儿子。
至于戴蒙家族的事情,父母也没有告诉自己。自己的父母知道自己聪明,可以通过蛛丝马迹发现很多东西,但是他们没想到姬博苏醒以后,会拥有异能,会结实很多朋友,会知道真相。
或者说,他们相信,他们聪明的孩子能够知道真相。
他们不说这件事,就是想让姬博放弃“报仇”。
丑陋的倾轧而已,他们的父母也不过是争夺领地失败的雄狮,选择了孤独终老而已。
如果姬博还能醒来,已经丢掉了好多年时光的姬博,就不要再因为那“不负责任”的父母,承担太多了吧。
因为姬博是他们最亲爱的儿子啊。
姬博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些干涩,姬博语气平静的问服务生要了两杯冰水,又淡然的将冷水一饮而尽。
“兄弟,想哭就哭出来吧。”胖子一脸担忧的看着姬博。
姬博摇了摇头。
“胖子,你知道么?”
“好久以前,我就告诉自己,凡事不要哭。”
“不是因为我是个男子汉,而是因为你们现在长大了,就我自己是个孩子。你们现在比我大十岁,我要是哭了,会被你们笑话。”
“后来阴黎差点为我死了,我哭了。”
“那次我告诉自己,那是最后一次。因为不管是阴黎还是我父母,他们都希望我能快乐的活着。”
“我爸妈走了,呵呵,我终于能不一本正经的称呼他俩父亲母亲了,可以和其他人一样叫爸妈了。”
“小时候写作文,他们都写的自己发烧,父母背着自己去医院。呵呵,真可笑,咱们俩打小上的贵族学校,谁家里没有个管家了。”
“其实我倒是挺羡慕那些人的,我家涉及的产业比较广,所以有几所私人医院也是我家的。你知道医院的小主人去的时候,我有多烦么?各式各样为了生活,需要在那个医院仰仗我父母鼻息的人,都会来讨好我。”
“很不幸,生病的时候的我一向没有什么自制力,所以我经常会对他们又哭又闹。”
“小时候我经常去医院,因为只有那时候我又哭又闹,才不会有人管我。我爸妈也不会板着脸对着我,反而会在玻璃后面,看着我笑一笑。”
“那时候我要是看过网络小说,一定希望我是个穿越者,还是胎穿那种。那我就能看看我不记事的时候,我父母对我是什么样的了。”
说到这里,姬博的呼吸才有些粗重,眼圈有些红。
“说到底,我还是太小,太不懂事。以前是没成长到我父母能够对我放心的程度,现在,又比同龄人少了十年……胖子,你觉得现在的我,是个可以托付的人么?”
胖子拿杯子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动弹不得。一股滚烫的血流涌上他的大脑,让他觉得脸上有些胀痛。
姬博拿起第二杯冰水,一饮而尽,之后就这么看着胖子,一言不发。
胖子的笑容有些苦涩,手紧紧的捏着他那个公文包的带子,手指关节有些发白:“你知道我找你是为了……”
姬博的脸色有些苍白:“你说了,我是个异能者,还是个优秀的异能者,看穿一层皮革而已,又不是看穿人心那么难。”
胖子每次来找他,都是为了公事。第一次,姬博没法接受这么多年的朋友第一次见面,是要劝他放弃为父母报仇。第二次,是因为一份上面下来的命令,为了这个命令损失了很多优秀的人才,所以上面希望姬博能够出面帮忙。
胖子应该知道,如果找自己说清楚,如果所做的事情对安城有益,姬博是不会拒绝的。
姬博看过很多关于青春的文章,书里说,大人和孩子的世界是不一样的。那些比自己多经历了十年的人,早就已经接受了这个设定,可是姬博自苏醒到现在才多久。
姬博也知道,胖子将父母留给自己的遗书现在拿出来,也不是为了博一份同情,然后再和自己谈工作。如果真是这样,当初不知道自己会醒来,还会获得异能的胖子,不会让自己的家族帮远在安城的父母,也不会将这封遗书珍藏到现在。
胖子是自己的跟班,姬博有自信,胖子不是那种极度偏执的政客,不忍放弃自己身边任何有可能被利用的东西,才对自己保留希望这么多年。
可能是大人打交道的方式姬博不太懂。
可能是姬博不太习惯。
总之,胖子的做法,让姬博很不舒服。
姬博的手指动了动,手上多了几根头发,黑色的,在阳光的映射之下,会有淡淡的红色显现。姬博说道:“关于你的那件事,这是线索之一,你可以找人调查一下。”
胖子没有伸手去接,而是一脸愧疚的说道:“姬儿哥,你……生气了?”
姬博叹了口气:“胖子,要是你现在光明正大的接过去,我可能还没有那么难过。你要做的是正事,我自然不会因为这个生气,你这种扭捏的姿态,让我很不舒服。”
胖子的脸再次变得通红,手指却有些冰冷,低着头,胖子将姬博手里的发丝接了过去。
姬博的脸上多了几分赞许:“我希望,我们以后相处的时候,还像以前一样……胖子,别试探我,别观望我的态度……我知道,在你们的世界里,这是你们的社交规则……我与别人交往的时候,也会有很多在乎的东西。我原本以为,我只有面对你和姜水的时候,才可以不做出来那么多姿态……你让我失望了。”
胖子的眼睛有些红,想要说些什么,却感觉胸口有一股热流一直堵到喉咙,让他说不出话。
姬博站起来,离开之前,姬博回头,对胖子笑了笑:“好在,我现在又多了很多无话不说的朋友……只不过他们现在暂时不在这个世界。胖子,以后还是兄弟,女儿出生的时候,记得叫我去喝喜酒。”
胖子喃喃的说道:“好的……一定……还是兄弟……”
姬博转身离去,胖子瘫坐在椅子上。
自从他减肥成功以后,就很少用这种坐姿了。因为不会有沉重的肚子,腰挺直了也不会有压力,他再也不是那个猥琐的小胖子了……
姬博是个盘桓在他生命里的魔咒,在姬博的面前,他无所遁形。
想到刚才姬博所说,姬博现在已经原谅他了,而且,自己也不辱使命。他知道,姬博一定会帮他完成任务的。
可是,胖子还是感觉很难受。
胖子丢下二百块钱,疯狂的跑了出去。
跑了几百米,胖子才记起来,自己是开着车来的。
也没顾得回去开车,胖子就打了一辆出租车,半个小时以后,到了安城一中。
到了化学实验室后面那个废弃的楼子里,胖子站在门外,看见一个瘦削的身影蹲在角落。
这是他们以前最常来到的地方,以前,胖子老从家里偷酒,然后两个少年就在这楼子里偷偷的学大人喝酒。从初中,到高中,这里每个角落都藏着少年的喜悦和忧伤。
对于自己是久远的记忆,对于姬博而言就在昨天。
姬博哭的像个孩子,怀中抱着他父母留给他的遗书。声音很大,姬博却没有用异能遮掩自己的声音。好像有个叫路关男的写手这样嘲讽过:“对于成年人而言,任何不是无声的哭泣,不过是向别人乞求可怜的手段而已。”
摇了摇头,胖子也没察觉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只是微微自嘲道,姬博本身就是个少年啊。
姬博抬起头,看到了胖子。
胖子有些慌张的擦去了眼中的泪水,姬博看到胖子狼狈的样子,笑了。因为哭泣还在抽搐的脸庞混着泪水,笑起来还真是不好看。
胖子看到那笑容,仿佛回到了十年前,他庞泽的的十年前。
姬博的手一晃,手中多了两瓶还结着露的冰啤酒,招呼道:“胖子,喝酒。”
胖子哽咽的说道:“好嘞,姬儿哥。”
姬博笑骂:“快当爹的人了,还叫我叫哥?”
“好嘞……姬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