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破败的小酒馆内点着盏盏烛火。
顾宁曦和易枫在一张方木桌的两端相对而坐，这是现在在小酒馆内唯一能找到的一张完好无损的桌子，其余的桌子早已在先前的打斗中化作零碎的木块。
易天琊和荒芜的剑队成员们在顾宁曦身后站成两排，他们沉默地听着两位决策者讨论行动方案。
木桌上摊着一张朔方城的地图，叶府所在的位置被画上了一个红圈，此外距离叶府不远处的一个地方也被易枫画上了红圈。
“这是归雁楼。”顾宁曦望着易枫画的第二个红圈说道。
“朔方城最高的楼，现在就是天网的中枢所在。”易枫将笔一丢，“攻陷这里，就能截断柳阁的情报流。更妙的是，柳阁没有单独的传信体系，自上而下的命令也全部通过天网来传递的。”
顾宁曦左手握拳在桌上轻轻一击：“所以只要控制了天网的中枢，玉无瑕也就没法联系非直属的柳阁成员。”
“是这个道理，”易枫挑了挑眉毛，“但是这么重要的地方，你觉得玉无瑕不会亲自坐镇？说不定还有锦衣卫的重兵。”
他说着看了一眼顾宁曦身后的那些人，带着点戏谑说：“你不会是打算带着这么点人就去强攻归雁楼吧？”
归雁楼既然是柳阁的命脉天网所在，只要玉无瑕和楚凌野的合作关系还没有终结，锦衣卫就一定会全力帮助玉无瑕防守归雁楼。以易枫的了解，楚凌野从帝都带来的锦衣卫足有三四百人，柳阁派到朔方的人手也有近百，他实在不觉得顾宁曦靠着这里十几名云中剑能够攻下天网。
对于易枫的质疑，顾宁曦只是莞尔一笑：“易阁主大概还不知道，叶氏已经用兵符调遣城外驻军入城。”
这回易枫脸上出现了震惊的神色，他过了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怪不得先前你敢说要对朔方的锦衣卫和刺客赶尽杀绝，我原本觉得你是在说梦话，没想到叶氏居然会动用军队。”
“叶氏动用军队没什么好奇怪的，只要把矛头对准柳阁的刺客，就可以避开公然与锦衣卫对抗的罪名。”顾宁曦摊了摊手，诚恳地说：“以易阁主的眼光，不会看不到这一场争斗柳阁已经输了，区别只在于输得难看点还是好看点。阉党以为用一支锦衣卫人马和刺客就可以轻易摆平朔方叶氏，我只能说他们想得太简单了。”
易枫笑了笑：“如果没有荒芜的插手，这件事做起来其实不难。”
顾宁曦不屑地甩了下手：“这种事情要瞒住荒芜来做，除非我们灵音的谍子都死绝了。”
“顾女侠当真觉得自己胜券在握了？”易枫玩味地笑道。
顾宁曦微微蹙眉，反问道：“楚凌野后无援手，只有柳阁这一个同在一条船上的盟友。现在双方的棋子都已经明在棋盘上了，并不存在后手和伏兵，双方棋手都不犯错的情况下，荒芜如何输这一局？”
“不，顾女侠不要误会，我没有说你不如玉无瑕的意思。”易枫淡淡一笑，重新提起笔，在红墨中蘸了蘸，然后在图纸上叶府的位置重重一甩。
一泼红墨溅洒在地图上标识的叶府之上，宛若鲜血。
“玉无瑕现在依然有胜阁下的方法，而且是唯一的方法。”易枫不再和她绕弯子，直截了当地说道：“那就是釜底抽薪。”
他见顾宁曦认真地望着自己，便继续说道：“朔方的军队极度忠于叶氏，这一点对天网和灵音来说都不是秘密。所以知道叶府有难，他们会拼命去救，但这只是在叶府尚在僵持之时。一旦玉无瑕成功拿下叶府进而控制叶氏，那么即便是千军万马也会投鼠忌器。”
顾宁曦的神色渐渐凝重起来，她原本想的是兵符是关键，但此时经易枫这么一点，便发现在局面对己方有利的情况下叶氏的生死比兵符更重要。
“这么想的话，玉无瑕和柳阁高手此时应该已经扑向叶府。”易枫在图上往归雁楼的方向画了一条红线，“事不宜迟，顾女侠，天网防备空虚，请立即前往归雁楼。”
顾宁曦尚有犹豫：“阁下刚刚给我分析的是，此战我唯一的败笔可能就在于叶府。为何此时却要我去归雁楼而不是去叶府？”
“既然已经用兵符调兵入城，那就等于双方摊牌决战。我想不止玉无瑕，连楚凌野也会带人去叶府。叶府的得失其实并不在于阁下这些人，而在于救兵能否赶到。”易枫冷静地说道。
“虽然是杯水车薪，但阁下也不要小瞧了我这点人，赶去叶府，能阻延一刻也好的。”她已经被易枫那番切中要害的话动摇了心中方寸，虽然已经让慕怀楚和剑一带了一半人手驰援叶府，但总是难以放心。
易枫道：“那万一依然没能挡下，依然使叶氏落入楚凌野手中……”
“那我们必然都已经战死。”顾宁曦轻笑，笑中有疯狂之意。
“顾女侠。”易枫忍不住苦笑，“你此时的心智，不如先前在地牢中逼在下为荒芜谋划之时。关心则乱，我那番话说得不是时候。”
被他这么一说，顾宁曦才猛然发觉自己已经陷入了被对方牵着走的思维，而她刚刚那番近乎于意气的话在易枫听来一定也无比幼稚。她感到惭愧，向易枫露出歉意的眼神。
“未胜先料败。”易枫对她说道，“此时无非两条路，一是赶去叶府帮助拖延时间，二是进攻归雁楼。第一条路看似稳妥，可一旦输便是全军尽墨。而选第二条路，就会让玉无瑕陷入此时阁下所陷入的进退维谷之中，把困境转移到对手身上。”
顾宁曦惊讶地看着他。
“玉无瑕此时其实比阁下更难受，因为他唯一的翻盘机会就是拿下叶氏。此时我们进攻归雁楼，是攻敌所必救。玉无瑕也会陷入两难，不救归雁楼，则柳阁天网精锐毁于一旦。救归雁楼，对叶府的压力就势必减弱，一旦救兵赶到，他依然输掉了这一场争斗。”易枫一番话说完，哪怕是在场的普通剑队成员都已经明白此时局势的走向了。
顾宁曦点点头，朝易枫道了一声谢，起身抓起面前的那对刀剑：“去归雁楼。”
“在下同行。”易枫同时起身，跟着荒芜众人离开。
一行二十余骑飞马踏破夜色，直至柳阁天网所在的高楼。
“易阁主，你觉得如果玉无瑕得知我们进攻归雁楼，他会做什么选择？”顾宁曦在策马奔驰中问。
易枫扬鞭策马，对于这个问题他自己在心中也想过，但是他没有答案。
“我不知道。”他如实道，“我过去所认识的玉无瑕是一个从不行险的人，他一定无法承受柳阁失去天网的结果，但这只是过去。”
顾宁曦感到奇怪：“他变了？”
“我不知道。”易枫的回答依然是自己不知道，“他选择走上一条嗜血无情的路，我不确定他是否会为了自己在这条路上能走更远而抛弃曾经拥有的一切。”
抛弃一手经营的柳阁，从此穿上飞鱼锦衣，依然享受生杀在握的至高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