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的角度渐渐向西偏落。
出奇的，从中午开始，默安可并没有去上课。
而是三个人在这所学院内逛着。
偌大的卡修斯托学院风景优美，无论怎么逛，下一秒都可以找到另一处地方。
三个人在一个林荫小道前的小湖边的长椅上坐下。
周围没有别的人，很安静。
默安可看着残阳的余光在湖水上泛着，沉默了一会。
「华洛，晚上我们吃什么？」
「大小姐您想吃什么呢？」
煞有介事地思索了一下，默安可用手指指了指湖。
「鱼吧」
「那华洛现在就去准备」
华洛站起身，离开了长椅。
潺潺流动的湖水边只剩下了两个人。
一个坐着，一个站着。
「有件事要问你」
「嗯？说吧」
「坐吧」
默安可用手掌拍了拍旁边先前华洛坐着的位置。
易鬼怔了一下，缓缓走上前去坐下，似乎是对着座位又或是对着默安可，他说：
「失礼了」
坐下之后，又陷入了沉默中。
易鬼同样没有问为什么不说，默安可同样也没有开口。
氛围重新变成了一种平铺起来的网。
不知是抓住了什么时刻，或是某一缕微风再次吹过。
默安可悄悄地深呼吸了一下。
「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目的？没有」
易鬼的表情很淡然，眼神很平静。
似乎并不是在接受质问，而是与朋友谈话。
默安可转过头，直盯盯地看着易鬼。
「就算你之前做了保护我的事情，我也并不信任你，原因——你应该知道」
「因为我是恶魔」
「所以啊！为什么？你一个恶魔要做到这种地步？」
「因为签过契约，我是你的仆从」
默安可的两只手捏成小拳，似乎是想用话语撕开易鬼脸上的那层淡然。
「不要再骗人了！我从没见过一个仆从，尤其还是恶魔，只是为了一个以前从未相识的人，就去和一个贵族战斗！你当我，是笨蛋吗？！」
易鬼盯着默安可的眼睛，她的眼里带着一种绝对的自信。
易鬼沉默着——这在默安可看来就是心虚的表现，真相被人说出的模样。
她准备继续说下去，就在刚开口的那一刹那，易鬼抬起头叹了口气。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想去那么做。可能我当时也并不是为了保护你，只是被那个傲慢的家伙打了之后，我很生气」
「生……气？」
「嗯，生气」
易鬼的眼神很纯粹，他不再盯着默安可，而是看着眼前的这片湖。
「为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感到生气，一想到失败后的结果就会生气，因为太弱所以感到生气」
「那既然做不到，放弃就好了啊。为什么，为什么还要继续？」
「在魔界，和这里是不一样的」
「什么意思……」
易鬼此时的神态还有语气让默安可回想起了自己的父亲，那个永远繁忙的男人。
「魔界的风很冷，冷到可以把骨头切开。我从小活在两界湖，那边的木头也很硬，就好像这边的铁」
「在那里一切都只能靠自己，我甚至还记得饥饿到极致的感觉。那种痛苦就好像把血抽干了，而自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血流入地下，无法支撑自己站起」
「不过幸好，有老头子在。我出生开始，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他，直到现在我也认为他一直是我的父亲……」
默安可聆听着易鬼不断讲述出的故事，沉默着。
夕阳开始消逝，余晖渐渐退散。
「我不想一辈子都待在两界湖边，于是我去参加了两界战」
「你，杀了多少人？」
听到两界战这个字眼，默安可脑中的记忆片段迅速连接，紧接着她问出了这句话。
在她看来，易鬼尽管在剑技上的实力颇弱，但是身手敏捷和反应力迅速的情况下，两界战五年的时间里，杀过的人必定不在少数。
出乎意料的是：面对这样严肃的话题，易鬼反倒轻松地笑了一下。
他伸出一根手指头，摇晃了一下。
「一个都没有」
「一个都没有？！」
这一定是假的，怎么可能有参加战争而不杀人的魔族？！可是……可是……
默安可看着易鬼的眼神，里面没有夹杂着一点假意和心虚。
易鬼自嘲地笑了笑。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从未杀过任何人，从以前到现在，一直」
「可是、可是……」
「可是这一定不可能对吧？怎么可能在战争中有从未杀人的家伙存在？」
易鬼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靠在椅边的长剑。
「我选择去抓人，抓俘虏。我以为抓的人只要越来越多，就会结束战争，直到没有人去打仗……」
似乎是对着默安可，又似乎是对着这把剑，易鬼喃喃地说着。
这和从小开始耳濡目染熏陶出来的『恶魔就是杀戮』的记忆并不符合，默安可难以置信起来。
怎么会……这样……
「那你，喜欢战争吗？」
似乎是想为记忆里的恶魔的形象证实一下，默安可毫不犹豫地问出了这句话。
易鬼摇了摇头。
「我讨厌战争，无论从任何角度」
「为什么……？」
默安可急迫地问着。
「为什么身为恶魔的你会讨厌战……」
「因为我不喜欢死」
易鬼径直用平淡的语气打断了默安可的质问。
「我不想看到任何人死，而我亲眼看到过无数的死。黑色的铠甲和银白的铠甲上流着同样的血，惨叫太惨」
「被别人抓获的俘虏并排着一排排，然后被一个个砍下头，鲜血染红了整片地面」
「我痛恨战争，如果有人企图发动再一场又一场的战争，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付出一切去杀掉这个人。这片大陆上为什么要有战争？为什么要互相残杀？就因为是人类与恶魔的分别吗？」
「我不相信。尽管是在你们眼里低劣如恶魔，也喜欢着和平。吃喜欢的东西，过开心的日子，好好活着，有什么不好？」
易鬼不停地说着，宣泄着心中对于战争的看法。
默安可呆呆地看着易鬼。
「后来我遇到了你，紧接着攻破了默克卡特。战争莫名其妙地结束了，我也就成为了你的仆从」
易鬼的语气重新恢复了平静。
默安可头缓缓低沉下去，似乎是为先前的发问感到羞愧。
「对不起」
「其实我一直为我父亲的死感到无法释怀，每次看到你也就会想起默克卡特的事。于是自私地将战争的过错附加在你的身上」
「但后面发生的决斗的事情一直让我想不明白：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原来……原来……」
默安可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只是结巴着。
毕竟她从未亲自这样道歉过，所以她并不擅长。
易鬼起身，走到她的身后站立着。
「天黑了，回去吧」
「可是……」
「别可是了，这里要是出现刺客什么的，我可打不过」
易鬼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默安可也起身。
似乎是要挽回一下自己的面子，默安可脸色潮红，突然抬手朝前指了指易鬼。
「神、神气什么？！你不过是个仆从而已！」
说着就朝前疾步走去。
看着太阳快要消失，易鬼跟上默安可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