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上的空间十分宽敞。
从车窗外洒进来的微微淡阳和夏季过后挥发而出的清新草木灰土的气息充斥在空气之中。华洛膝盖并拢着,手肘撑着膝盖,两只手掌张开贴着自己的下巴将脑袋撑起,一脸的少女清纯与眼底里的微微兴奋。
易鬼反倒是略带惆怅的模样,漆黑的瞳孔下仿佛蒙着一层模糊的灰,显得很淡然冷静的模样,丝毫不为所动的样子。华洛抬眼飘向车窗外不停倒退的棕黑的树干与翠绿的叶影,心里开始自问自答起来:
我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大小姐一定有好好吃饭吧?嗯,肯定会的……
吃的多还是吃得少呢?为了保持身材的话大小姐肯定吃的和往常一样吧?
话说秋天快到了,大小姐应该换上了长袜对吧?
嗯……
华洛一边想着,不知不觉地低头盯着自己身上的衣服,顺着往下又从膝盖看到了鞋底……她的脸上突然蒙上了一层晦暗的不安。察觉到眼前似乎发生了什么异动,易鬼不经意地瞥了瞥华洛,随口说道:「怎么了?有哪里不舒服吗?」华洛艰涩地别过脸去,死死地盯着窗外的风景。
「没有,易鬼大人……您多心了……」
华洛极力掩饰着自己脸上那抹突如其来的煞白,心乱如麻的同时口中吐出带有颤音的话语,「只是突然有点累,可能是昨晚没有睡够吧……」华洛说话的同时微微偏过脸来,嘴角露出一丝苍白勉强的微笑。
她极力证明着自己并没有事,反倒让人感觉似乎是真的有什么事。
易鬼面无表情望着窗外的脸庞一沉,一种阴郁气息从他眼底流露出来。
「你的印记传来感知了吗?」
「嗯……诶?没有没有!」
华洛脸上的煞白宛如车窗外林道两旁的树退去。
她摇了摇头,扭过半边身将皎白的后颈露出的肌肤展现在易鬼眼前。
空空如也的后颈在易鬼眼中布满紫黑纹络后的视野中显现出一个黑红倒五芒星——魔界的刻印。
象征着恶魔的倒五芒星也正是每个魔界探者的标志,但大多刻在不同位置,或是胸前、手腕,甚至于臀部……但唯一能让这标志显现出来的条件则是必须要有魔源靠近的情况下。
易鬼扫过这个精致的黑红倒五芒星。
宛如白米微泛色泽的后颈上刻着这样一个图案,莫名带出一种美感。
他放心了,因为这个倒五芒星的五个角并没有如荆棘般裂成角并蔓延开来。
紫黑的纹络从他瞳中消逝,视野中的黑红倒五芒星也不复存在。
后颈上的肌肤白皙一片,淡淡的花香从颈上盘起的栗色发丝中散出……
「你真的没事吗?」
尽管打消了心中的紧张感,易鬼还是认认真真地对着华洛询问。
华洛的眼神变得比以往飘忽起来,瞄了易鬼两眼后又别过脸去看向窗外。
「没事易鬼大人,谢谢……」
些许疑惑萦绕在魔族少年的内心,但最终随着马车滚滚而丢下。
不知不觉中耳边响起了一声利索的鞭笞之音,宛如音乐章节的猛然断裂。
扬起的长鞭和急促的马蹄踏入地面的声音,最终在耳中的某个角落戛然而止。
从帘布外伸入一只戴有绸制手套的手将帘布撩开。
易鬼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看向帘布外的那个一脸温和的驾车的礼数到位的仆人的脸。
易鬼瞥了一眼华洛,华洛也正看着他。
二人都定定地坐在位置上没有起身,半响过去后直到外面驾车仆人柔和厚重的嗓子发出请求的话语——
「到驾了,请下车吧」
华洛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对着驾车仆人浅浅笑了下,低头穿过帘布,一头探向外处。充满惊喜与兴奋的话语从车外传来——
「大、大小姐!」
「华洛,我好想你」
「嗯嗯!华洛也是!」……
柔和淡然的语气和熟悉的嗓音传入易鬼的耳中,在他脑中形成了一个模拟的图画。他几乎可以想象出马车外的华洛一脸开心地笑着对默安可抱了一下然后小脸变得红扑扑,默安可浅浅回笑同样一脸喜悦……
易鬼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坐着难受,可是双腿又好像灌了铅与锈铁,沉沉的。
马车仆人依旧撩着帘布,脸上的笑容变得开始僵硬。
一秒一秒过去。
易鬼深深吸了口气,猛地一抬头——
「砰!」
脑门撞上了木板,磕得他眼前丝丝眩晕。
马车外正你一言我一句交谈着的默安可与华洛二人被马车内突然冒出的异样声音吓了一跳,二人的目光同时聚集在马车帘布口。易鬼踏着沉重的脚步,缓缓弯下腰的同时用手捂了捂脑门,突然脚下一绊,眼前一黑——
「砰!」
又是一阵眩晕。
易鬼连人带剑都栽到了地上,脸正面着地,腰间的剑鞘直愣愣地悬挂在马车轮与踏木板之间的隙缝。默安可与华洛都愣了愣,然后不知道是谁先开始发出了笑声,接着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捂住嘴笑了起来。
半身跨在马和踏木板上的马车仆人脸上的微笑彻底僵住了,保持着手往前伸的姿势缓缓移向了易鬼一头扑向地面的方位。
「这位先生……要帮一把吗?」
易鬼首先肩膀撑起,接着两条手臂撑起在地面上,垂着脑袋望着地面。
他略带苍白的脸庞上盖着淡红的印子,也就是脸着地后所留下的痕迹。
丝丝麻麻的热气充斥在脸和脑袋中,易鬼的脸庞由白转红。
一双圆头皮质小鞋陡然出现在他眼前,顺着鞋跟往上是白丝袜裹住的纤腿。
「怎么?来的路上没有睡够吗?」
「不、不是……」
易鬼迅速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抬眼正视默安可。
翡翠般的瞳色和银灰色的长发,还有鬓边扎起的花瓣般的环辫。
内里一袭淡荧蓝纹加细白银丝短裙,黑边印花的棕灰色学院服外套披在外上身,还有一双由白皙丝袜裹住的腿与圆头小鞋。
默安可盯着灰头土脸的易鬼,她眨了眨眼。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易鬼听到默安可这句话后总算将视线往下移去,然后摇了摇头。
「没有,什么都没有……」
「嗯……很好,那我们回去吧」
默安可转过身重新靠向华洛,一颦一笑地与她亲切谈话走着。
易鬼环顾四周,是与森林草木不同的整洁有序的石板路还有碧蓝的天。
似乎想起了什么,易鬼回头去将剑鞘从马车缝隙中抽出重新放回腰间。
踩着脚下的石板路,两个月半以前的熟悉触感从脚底传来……
这里是卡修斯托学院。
「易鬼,别跟丢了!」
银发少女头也不回地对着自己的仆从发号施令。
身为仆从的黑发少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即跟上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