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夜晚来得迟，有时六点多天还很亮，所以七点的天不算黑，只是有些朦胧，基本上看得清路。
从七弯八拐的小巷里出来，纪明拉着她跑到马路边，直到夜里行人多的地方才停下来。
“为什么这么乱来，非要拿自己的命开玩笑不可！你知道万一出事了，你的家人会多伤心吗！”纪明生气地对她大吼。
“你不是想做糕点师吗？”忽然这么说，让他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
“在说你的事，不许岔开话题！”
“想去做——就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
康敏对他竖起大拇指，但这个动作没有丝毫夸赞的意思，只是她心血来潮做出的动作，如果非要给它加上含义……
“什么意思？”
“我看着你，所以不要让我失望。”
顿了顿，她笑了，笑容明艳灿烂，好像一朵山茶花，美丽而不失高雅，让人倍感亲近。晃过神时，只听她说：“如果看着你遗憾地离开，那会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遗憾！”
纪明沉默，心里却涌起波涛骇浪，有多久没人这么在乎他了？母亲离世以后，舅舅曾来看过他一次，除此之外呢？似乎没了。
他如今只是孤家寡人一个，有些东西距离太遥远，就算伸出手，再踮起脚尖，也不能像童年那样抓到桌子上的东西。
回到店里的时候，已经将近九点半。
但是大门一直开着。
远远就能看到小慧坐在门口发呆。
唉地一声吐出胸腔里的浊气，她已经不知道这是今天第几次叹气了，只记得最近有好多烦心事，脑袋一转，它们就会跑出来扰乱她的思绪。
哪家店的服务员会在工作期间到处乱跑？哪家店的厨师会追着工作期间乱跑的服务员到处乱跑？可这一切都确确实实发生了。
“太乱来了。”想到这里，她又深深叹了口气。
人走就算了，还没留下半句准信，厨师都不在，这店到底是开还是不开呢？她又不敢自作主张，所以只能独自等在店里，跟每位来吃面的客人道一次歉。
“来碗兰州拉面，加香菜，不要葱。”
“抱歉，今天厨师有事，面店不开张，要吃饭的请去隔壁的兴隆饭庄，吃面有对面的一加一碗面，饺子混沌麻辣烫请自行解决……唉？”小慧发出机械式的声音。
类似的话，她今天至少重复了五十遍。可是说到一半，忽然觉得这位客人的声音有些熟悉，似乎在不久前听过，抬起头，第一眼看到的是康敏的笑脸，接着又看到了后面的纪明。
“你们终于回来了……”
她一下子扑上去，呜呜地哭了起来。
“不哭不哭，谁欺负你了吗？”康敏像个大姐姐一样，轻抚她的头发。
“没有，就是难受，想哭。”
“好好好，那就哭吧。”
见小慧对康敏诉起了苦，纪明想起古代礼仪里的‘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默默绕过她们，对于仅仅一个多星期，两人就打了这么好的关系，他也是非常惊讶。不过还在心理接受范围之内，毕竟女人这种不可以常理揣度的生物在某些方面总是神奇的。
本来以为她们会聊上很久，但很快康敏就进了厨房，她走到纪明旁边撩起袖子，然后把碗浸入水池。
“我来帮你。”康敏说。
“小慧呢？”
“回去了，不说这个，今天想吃什么？我下厨。”
“你会做饭？”
“……不会。”她似乎把自己不会做饭的事给忘了，第一天来店里的时候就问过她，当时说不会做饭，要不然后来分给她的工作里还会加上一项厨师助手。
看到她挠头发的动作，纪明沉吟了一会儿，说：“你今天有点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
“今天特别勤劳，平时这个时候你该想办法偷懒了。”光午睡就被抓到三次，其他偷懒的小事就不提了。
“原来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人！”康敏哼一声，板起脸，朝他劈出一副手刀。
“哎呀。”纪明假装跌坐在椅子上，双手护头。
“哈哈哈，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乱说话。”
……
站在窗前，看着康敏倒掉一大桶废弃物，然后擦掉额角的汗滴，轻轻喘气的动作，纪明似乎下定了决心，掏出手机拨通了某个号码。
“打扰一下，是康先生吗？”
“……”
“我叫纪明，那天留电话的人。”
“……”
“嗯，我看到你的女儿了。”
“……”
“在我的店里。”
“……”
“嗯，嗯，你马上过来吧。”
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希望你幸福，纪明叹气，转头再也不看那人的背影。
也许他这一生都不会忘记，曾有一个如此纯良的女孩到他身边，陪伴他度过一段艰难的旅程。
或许十年，甚至二三十年后再回首，他坐在沙发上抿一口茶，想到这天的她而释怀一笑，然后跟孩子讲述这些天发生的事。
康敏倒掉擦桌子的污水，把桶放回原处，她今天起得特别早，但不知为什么胸口紧紧的，呼吸比平时困难了许多，似乎有什么事就要发生了。
脑袋不由胡思乱想起来，但都是些不着边际的事，只能摇摇头抛掉思想，当她深呼吸结束，打算去做下一件事的时候，忽然看到门外走来一个人，一个熟得不能再熟悉的人，不由睁大眼睛……
小慧像往常一样，把面端给刚来的客人，看到门外有人进来，立刻迎了上去。
不过眼前的这位客人似乎有些不同，他一脸焦急的模样，不仅没看她，还四处张望，好像在找什么人。
“你有什么事吗？”
这人没理会小慧的话，对其他客人也一眼忽略过去，忽然他手一颤，看到后厨晃过熟悉的身影，抬脚追了上去。
“阿敏！”
“先生，不能进去。”
看到这个不明来历的客人想进厨房，小慧急忙拦住了他，因为对方的长得又高又壮，跟她娇小的身体完全不成比例，所以她只能用抱住对方身体的方法来拦住他。
这些行为顿时引来了许多人探视的目光。
纪明看到这里叹了口气，这样的结局跟他想得不一样，可惜没有时间，否则他会想办法做做康敏的心理工作——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再不出面说明一下，恐怕待会儿就要到警局解释了。
“怎么回事？”
“店长，他想闯厨房！”看到纪明出现，小慧连忙放手跑到他面前，本来以为纪明会给她出头，没想到他朝自己摆摆手，接着走向了那个大叔。
“我是纪明，可以出去谈谈吗？”稍稍抬头才能跟这个大叔平视，记得原本似乎没有这么高才对，果真是因为她的事蹉跎了吗，纪明暗自想道。
“可是……”大叔有些犹豫，朝厨房里看了好几眼，想了想，最终还是点头同意了纪明的话。
接下来，他们找到附近一家咖啡厅，大叔讲述了关于康敏身世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