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找回了爷爷，但不知为何，那天之后他就变得越来越浑噩，神志不清的时间也比以往多了，所以只能让他继续住在疗养院，毕竟那里有专人照顾，只要纪明想，每天都可以去看老人一趟。
这算不幸中的万幸吗？
他不知道。
除了找到爷爷的大喜事之外，他做梦也没想到康敏竟然会从青市搬到北山，而且是搬到他的隔壁！
所以当他看见康敏携着行李朝这边说“早上好”的时候，楞楞地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她疑惑地在他面前挥挥手才反应过来。
反射性地脱口而出：“早。”
康敏的眼角爬上几分笑意，“你要是在厨房里也这副德行，客人肯定都会被你吓跑。”
“为什么，厨房里又没人看得到？”
“是没人，可是……菜焦了。”
她只带着一个箱子，身穿便服，本来纪明以为她是轻装过来，可是接下来的三小时里却陆陆续续收到了七八份快递，都填着他的地址，却无一例外是她的名字。
有的很轻，有的奇重，最后大大小小堆成一座小山放在墙角，问了才知道，这都是一些旧东西，因为搬起来麻烦，丢掉又可惜，所以都被打包让快递送过来。
但具体是什么，她也不知道。
因为经手人是她的父亲。
新家她也是第一次见，采光很好，布置也相当令人满意，把快递里翻出来的小箱子叠在墙角，她擦了擦微醺的蒸汗，说：“我明天还要去一趟医院。”
“复查？”
他想到自己曾失手对她造成的伤害，忽然觉得很过意不去。
“嗯。”康敏点点头。
“我陪你去吧。”他想让自己安心一点。
时间就像飞鱼，你一不注意，它就扇着翅膀呲溜一声跑远了，所以难得的周日上午很快过去。
终于拆完包裹，纪明大汗淋漓地站起来。
“晚上请你吃饭。”康敏笑嘻嘻地说。
“为什么不是中午？”他看到闹钟才显示十一点，正是午餐时间。
“中午我约了人。”
“谁？”
“我老爸。”
正如她所说，大约午后一小时，康林健驾车来接她，但目的却不是吃饭，而是……扫墓。
并非扫墓的时节，所以暮山周边的人不多，一眼望去，空空荡荡的一片，恰如她的心情，空虚而无力 。
毕竟八年了，她都没有来见过妈妈和姐姐一面，她们一定对自己很失望吧，康敏失落地想。
墓碑在暮山脚下，周围皆是山林，正直秋季，所以草叶泛黄，平添一分悲凉。康林健带她到偏左的一块林地，边上都被枯黄所掩盖，唯独十几块方石矗立着，其中一块上镌刻爱妻李雯之墓。
“妈，我好想你。”
抚着墓碑一角，声音在喉间徘徊，康敏想叫却叫不出口，心里纠得难受。
“八年了，你在那边过得好吗？”
“你妈妈以前最喜欢吃香芋，特别是弄熟，然后加葱放进锅里炒的那种。”良久后，康林健说。
“我记起来了。”康敏挽起垂落的秀发，模糊地想起许多过去的记忆，有妈妈的，有姐姐的，其中还少量夹杂着关于父亲的记忆，这些东西在她看来非常美好。
是她仅有的童年回忆，也是她八岁后失去的某种东西。
似乎是想起什么，她忽然举目四顾，观遍前后左右也没有找到心中的那个东西。
“为什么没有姐姐的墓碑？”
西南风吹拂，撬动树叶摩擦地面，发出簌簌声，仿佛是空气不安地扭动身躯，乌云遮蔽了太阳的半张脸，天色逐渐阴暗。
宛若一切都随着这个问题而改变。
“她的墓……不在这里。”康林健口齿模糊地说。
“那在哪里？姐姐不是一同逝去了吗？为什么要离得这么远葬？”她以为姐姐的墓距这儿很远，但……
“……我没有立她的碑。”
康敏还想继续追问，可是康林健不回答，又想到这是母亲面前，她稍稍收敛语气，不再不依不饶。
“我们回去吧。”
驾车的康林健脸色有点不对劲，一路上没讲话，果不其然，快要到家的时候，他说自己有事，今晚外出，也可能很晚才回来，所以叫她不要等他。
或许他有难以启齿的苦衷吧，康敏在心里自我安慰。
夕阳西下。
原本就出发得迟，虽然感觉很短，但回来已经五点多，接近六点，又因为帘布一直摊开，所以室内非常阴暗，走两步就被什么绊了一脚，她打开灯才发现那是一件很旧的东西。
巴掌大的HELLOKITTY小猫。
是从墙边那堆箱子里掉出来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叠在最上层的一个箱子翻倒在地，里面的东西半数倾倒出来，而粉色小猫恰是其中滚得最远的一个。
拾起小猫，康敏拍了拍它身上的脏污……小时候的生日礼物，爸爸他居然还记得。
接着是一根干得快要裂开的竹子，看得出它已经被收藏了很久，切口处完全失去了水分，上面还隐隐约约刻着什么，看不清，但她已经想起来了，那是两个字——月和敏。
很小的时候，她和姐姐偷拿爸爸的刻刀刻的，姐姐的笔画少，很快刻完了，她的字太复杂，又总用不上力，所以一不小心就把自己的手割伤，流血，结果妈妈带她去医院包扎，姐姐却被爸爸斥责。
地上还有橘子。
摸起来手感柔嫩，却不是标本或树胶材质做的，而是一颗鲜活的橘子，她剥开后，吃进嘴里满口香甜……小汤勺、小叉子、小筷子，继续翻找到的东西里，每一件都伴随着她幼时的记忆。
看到这些，她逐渐回想起从前欢乐无忧的日子，嘴角在不经意间扬起。
或许是我错怪了他。
等等，这是什么……
康敏定睛一看，那件东西夹在缝隙之间，稍稍移开箱子才能看见，于是她伸手取出那件东西。
“这是上次那本工作笔记？可是有点不一样，为什么会在这里……”
日记本有些古旧，但基本上保存完好，没有缺页和模糊不清的地方，上面都记着她幼时的趣事，翻着翻着，康敏蓦然顿住。
她看到这么一段话。
——我终于决定去做……她们不会有事……我一直都坚信自己是正确的。
然后接下来的一页被墨水染黑，根本看不出内容，连续几页都是一样，最后她翻过三四页，终于看到了这本笔记的结尾。
——我错了，我不知道自己是以怎样的心情写下这段话，为了赎罪吗？或许吧。如果有一天女儿知道是我杀死了她的母亲……和姐姐，她会怎么看待我这个父亲……如果当时没有那个人的帮助，连阿敏都会离我而去，我无法原谅自己，更何况她呢？
这是末页的最后一句话，也是唯一的一句。
“爸爸杀死了妈妈和姐姐？为什么？还有那个人是谁？”康敏喃喃自语，脸上满是不相信的表情。
如果没有那个人，『连阿敏都会离我而去』是什么意思？
她忽然想到自己的身体一直很好，从小到大都没做过手术，假设真的有，那只有八年前那段她记忆模糊的时候。
那么给她做手术的医生只能是……『纪明』。
这可能吗？
她不知道。
很难想像一个差不多和自己同龄的人，八年前就能达到给自己做手术的程度，而且那个时候他才十一岁，但康敏已经无法用常理去衡量这个世界。
或许只是同名。
所以亲口去问才是最好的选择。
这么想的时候，她已经重新整理心情，敲响了纪明房间的门。很快里面应一声，但过了一会才开门。
只见他穿着围裙、拖鞋，手上拿着炒菜用的大勺子，看起来像个居家好男人。
“一起吃晚饭吧，早上可是说好的。”康敏生生将本来要说的这句话吞进肚子里，改口问：“你吃过了吗？”
“还没有。”纪明否认地摇摇头，又道：“你去哪了？刚才我敲了你房间的门，但是没人应，我猜你大概还没回来，所以我就打算自己解决晚饭。”
看他的装扮的确是一副准备自己解决晚餐的模样。
“我跟爸爸去拜祭妈妈……”谈到刚才的事，还有父亲的态度，康敏目光黯然，随即掩饰般地转移话题：“说起来，这里有什么好吃的我还不知道呢。”
“好吃的？附近新开一家美味鲜，据说里面有火锅、烧烤和自助餐，今晚就去那里吃吧。”
“唉，你不是开始做菜了吗？”
“是准备，还没开始，等我换个衣服带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