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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六章:北患(上)

薛王平十年三月,薛武安蓦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三十一岁了。过去的十年,他最年轻也最充满活力的十年,竟然过得这样快。如果放在十四年前,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这样想,因为那时候的时间总是多得用不完。

最让他感慨的,其实还不是他自己的衰老,三十一岁仍然是一个很轻的年纪,他没有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有变得更加衰弱。但是当他看到莫臼和杨益的时候,他却忽然感觉到,有的人确实已经在变老了。

莫臼和杨益当年跟着自己的时候不过三十多岁,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但是现在,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的年龄已经逼近五十岁,两个人的鬓角都已经有了些白发。虽然莫臼还是满嘴玩笑,虽然他们的身体还是非常结实。但是薛武安知道,他们正在变老,就连最爱喝酒的莫臼,现在也不敢多喝,每次和薛武安喝酒的时候都不会贪杯。

“身体遭不住了。”莫臼总是会笑嘻嘻地对薛武安说,“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跟在薛武安身边的每一个人,几乎都比他年龄要大,而且还大不少。就连林雀、马淮这些女子,也是比薛武安要略大一些的。二十岁到三十岁如此迅速,那以后只会越来越快。原本漫长得不得了的一生,现在似乎也已经看得到尽头了。

薛武安竟然开始羡慕比他小的人了,比如今年二十三岁的安西君,比如比薛武安小一岁的孙桓。

孙桓是个孤儿,当年被李帛收为徒弟的时候,他还是一个官奴,是李帛和萧阳看他有射术天赋,才从北成邑把他买了回来。十四年前於安大战,孙桓已经是一个骑士校尉,那时候他年仅十六岁。

但因为萧阳的缘故,孙桓的晋升之路一直不顺畅,萧阳死后,孙桓没有回到李帛军中投入荣楼的麾下,开始帮助荣楼训练骑兵,后来被薛武安借走训练九原军,终于也成为了一个将军。这些年北方的互市屡屡受阻,草原上又接连大旱,水草不丰,许多狄人部落又开始退出互市,逐渐南下劫掠。荣楼经略代城,不好亲自出马,前年的时候荣楼从薛武安手里又把孙桓要了回去,派孙桓前去主管长城防务,又给他涨了一级,奏请中枢将其升为了雁门将军,成了朝将。

薛武安在十四年前就被孙桓救过一命,他心中一直觉得,孙桓比自己更适合坐在这样的高位上。只不过自己占了诸多便宜而已,真正的英雄应当是孙桓那般。

在薛武安的心中自己从来都不是英雄。

去年的时候孙桓成婚了,妻子是一个普通的平民女子,薛武安对这桩婚事非常心仪,虽然以孙桓现在的地位,薛王平都在考虑是否应该赐婚给他一个薛国贵胄女子,他想娶谁都可以,但他还是选择了一个最平凡的人,就像他的出身一样。薛武安敬佩这种单纯的情意,也为之感动。他亲自赶往代城,在那里办了一场风风光光的大婚礼。就连隔壁的幽山国都派人来参加,那个人正好不是别人,就是卢绾的儿子,当今的昌国君卢闲。

这场婚礼卢绾也参加了,父子虽然数年不见,但是见面之时却异常平淡,卢绾只是询问了一下卢闲母亲的境况。卢绾与其妻的关系非常好,但是其妻也是王族女子,碍于身份无法来到薛国与卢绾团聚,但就算如此,二人之间的思念依然没有停止,卢绾与其妻每年都要通信十余封,几乎每个月就要写一封,已经在邯阳城内传为佳话。

看着卢绾,又看着孙桓和他的新娘,薛武安顿时生出一种恍惚之感。他以后还会有婚礼吗?如果有的话,那又是一番什么样的场景呢?

孙桓的妻子叫做“泠”,是一个没有姓氏的平民女子,和孙桓站在一起,显得颇为紧张,她也是第一次来到这么盛大的场合。但那种紧张的表情让薛武安尤为欣慰,他觉得那种表情很幸福。

而在今年,泠十月怀胎生了一个男孩,薛武安再度前去代城祝贺,孙桓请求薛武安为新生儿起一个名字。

“诗三百的《大雅》里有一句‘吉甫作诵,穆如清风’,就叫他‘穆’吧。”薛武安沉吟片刻后叫道,“他需要一个不平凡的名字。我相信他日后也会成为一个不平凡的人。”

薛武安虽然这么说,但他确实想不到,这个孩子会在几十年后,成为整个薛国的顶梁柱。但薛武安看不到那一天,因为那时候薛武安早就死了。

在如何对待北方狄人的问题上,薛王平与薛武安发生了非常严重的分歧,这种分歧让薛王平这十年来第一次与薛武安发生争吵,薛武安与望诸君卢绾坚决要求薛王平北上与北方诸狄会盟,仿效幽山国将其封为封君,纳入薛国的邦国体系之内,薛王平再乘势加冕为整个薛北草原的单于,组建一个二元王国,进一步扩充薛国的力量。

但是薛王平始终认为,薛国本来就立国不正,若是和狄人再搅在一起,恐怕会引起中原诸国的仇视,开放互市,已经是莫大的恩赐,如果北方狄人还是不满意,那薛王平就要发兵攻打狄人,将其彻底剿灭。

最后还是司马陵出来打圆场,中和了双方的观点,请求薛王平草拟一份诏书,让望诸君带往草原,与草原诸部结盟,并赏赐他们金银绢帛,并将互市的规模扩大,在边境上多设置几个互市站点。如果狄人还要为乱,就派兵将其驱逐,薛王平勉强接受了这个建议,不愿再在此话题上多谈。

可薛武安,这样做是无法真正解决北方边患的,这种招数也许可以管用五年十年,但一定不会长久。真正能影响往后几代人,彻底解决边患问题的办法,就是将狄人接纳进“薛”这个邦国的范畴,让他们在心理上将自己视为薛国的一部分,否则北方的边患会永远沉沉地压在薛国的肩头,让薛国无法全力应对南方的中原争霸。平时还好,如果遇到与别国的举国之战、国运之战,那北方的边患就会对薛国的国运产生致命的影响。

现在坐在薛国王位上的人毕竟不是自己,两个身份不同的人,考虑的东西多少会有一些不同吧。包括薛王平在内的绝大多数王在意的都是自己的私有财产,而在他们的眼中,这个邦国就是他们的私有财产。他们是不会允许把自己的财产与别人进行分享的。

在薛武安眼中却不是这样,邦国就是邦国,王也只是王,仅此而已。

不过这场争吵并没有让薛武安的实权得到压缩,相反,薛王平反倒在数日后委派薛武安支援上党郡守庞薛进行新一轮扩军。卫王终那边自身难保,已经难以拨钱给上党,上党的军事营建和商业发展自然只能依靠薛国的支持。薛武安从内史林安那里领到了一大批物资金钱,他也按照命令将这批物资通过中都送到了庞薛那里,以供给庞薛正在建设的新军。上党现在是邯阳的门户,正对着秦军东出的方向,如果上党失守,薛国的门户就会大开,整个薛国西境就陷入了被包围的境地之中。所以薛武安对于上党的重视程度,几乎比得上晋阳了。

秦国这些年则没有什么大动静,从乔苏的情报当中薛武安得知秦王圭这些年也在逐渐消除昭太后与屈冯对于秦国的影响力,百里姓在秦国为官的实在太多,秦王圭还不能把他们全部除掉,得刚柔并济。出兵於商之地虽然成功夺回秦国南方的门户,但是建设新的楚关守军还是需要花费许多物资与时间,与此同时现在梁国国内的内战已经达到了顶峰,秦人也在等待这场内战的终结,不然他们没有底气大规模出兵。

但是随着鄂城告破、反叛军向东南撤退、还有淮寿郡郡守吴兰被四处破坏的越人激怒,而响应蒋谖的命令派兵南下攻击反叛军这诸多变数传遍天下之后。所有人似乎都理所应当地认为,梁国的国内内战已经告一段落。三年的乱战之后,令尹蒋谖成功掌握住了政权,将公孙平、吴阳、越王夫余等反抗他的力量全部驱逐出了梁国的核心领土。

薛武安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每日在自己房中坐着,似乎都能感受到安西君手下的农家弟子和白姝对自己的愤恨,尽管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菽主沈权他们,白姝也根本不会拿这件事怪自己。

梁国国内完全平定,已经到了薛王平十年年末,九月的时候,反叛军在吴兰、平青、简沂三支军队的共同合围下终于失去了江水上的最后一个堡垒松阳,只能全线撤退到夷离要塞。但是对夷离的包围也将很快开始,西阳和雩娄二城也被蒋谖亲自率军攻破,攻下二城之后,蒋谖还引军北上,前往陈郡,以加封岳新丑为借口来到陈邑。岳新丑不敢动武,只好毕恭毕敬地迎接蒋谖。蒋谖安抚了一下岳新丑,但话里话外又要求岳新丑交出所有被藏匿起来的叛逆,岳新丑矢口否认藏匿逃犯,死不承认。蒋谖也不好与他撕破脸,便也只好返回丹阳,但是留下了几位将领留在陈邑,名为辅佐,实为监视。

翻过年去,薛王平十一年,梁王横四年,梁国与秦国正式结盟,虽然梁国如今百废待兴,还没有实力配合秦国一起攻打三晋,但是秦国的目的已经非常明显。徐相安成君吕勋顿觉不安,率领新建的六万技击士借道随国,陈兵睢水,对梁国施压,蒋谖只好调拨吴兰的淮寿之兵北上与吕勋对峙。徐国也积极联络三晋,准备一起遏制梁国。但是秦国又派使者前往徐国,提起当年的合纵灭徐之耻,试图拉拢徐国与秦、梁联合,瓜分三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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