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西君看着萧弭递过来的匣子,竟然生出了一丝恍惚。薛武安看着他的神色,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十七年前,安西君窃走兵符调兵救薛。十七年后,安西君却是调兵救随,只不过这一次,不需要窃符,也不需要杀将了。
安西君似是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愧疚之色,苦笑一声收下兵符,“令尊是?”
“家父讳洛,是文王的四子。”萧弭拱手道,“文王”是指薛文王,这是当今薛王为其父亲——当年秦帝国的定武公追尊的谥号,“当年武成君兵败定阳,孟阙拔掉北成、中阳两大要塞,家父与北成君在晋阳城西布下防线,也被孟阙击破,家父便殁于是役。”
尽管已经过去了很久,但是萧弭现在说起此事,仍是一脸的悲愤。
提到北成君,安西君的神情不由得一变,但仍道:“原来是公子洛之后,失敬。公子洛当年也是一代名将,可惜了。”
萧弭叹道:“再多声名,现在也俱成了风沙,哪作得数。”
听到这话,薛武安和安西君都是心中一凛,两人都各有心事,现在听到这话,却是被刺痛了一般,片刻间竟皆恍惚了。
过了半晌,安西君才问道:“北成君呢?”
萧弭脸上顿时浮现起尴尬之色,“北成君说……安西君若想调走宁秦军,自是请便,不需知会他。”
安西君笑道:“他连见都不想见我一面吗?”只是这笑容却分外苦涩。
看着安西君,薛武安却仍是不知他们二人到底是友是敌。但薛武安也慢慢知道,有些时候敌友的身份放在一个人身上是不冲突的。
自己以后若是遇到这种事,就不一定能像安西君这般笑出来了。
休整了片刻,等待宁秦军集结,便花了半个时辰。随后,安西君继续南下,到了中阳堡垒附近的时候,天就已经黑了,便在此扎了营。
薛武安已经记不起这里是不是当初萧阳扎营囚禁自己和萧平的地方,但他还是饶有兴趣地看着四周,似乎能从这陌生的花草树木当中找回一点当时身在江湖的感觉。只不过薛武安的计划却并不算成功。
扎好了营帐,安西君开了一个颇为简单的会,告知萧弭他不想等待薛国剩下的三万征卒前来,意欲直接南下。萧弭虽然有点犹豫,但仍是同意了。
散会之后,薛武安便回自己的营帐里睡觉,躺了一会儿,却怎么也睡不着。便推开被褥,走出帐篷。眼下营帐内的明火仍旺,走起路来也不会觉得不方便。
远远的,薛武安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正是安西君。
薛武安走上前去,走到安西君的身后,行了一礼,“公子。”
却不想安西君头都不回,只是点点头,便继续看着前方。
薛武安满腹狐疑,但是看着安西君的背影,竟是觉得安西君前所未有的严肃,便不敢说话,只是站着。
半晌之后,安西君忽然道:“没想到我多年的老友不来见我,你倒是不请自来。”
薛武安一愣,向前面一看,果然看到了二十步外的一个影子,背后便是树林,他穿着黑色的衣服,几乎与夜幕融为一体。
“安西君出山,天下震动的大事,我怎么能不来呢。”薛武安只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不由得一震,这声音听起来分外熟悉,正是当时在汾水边遇到的宇文邺!
薛武安几乎要拔剑上前,护住安西君了。虽不能肯定宇文邺与黑铁亭的关系,但却不可能毫无联系。薛武安一想到黑铁亭杀了十数名华清院的剑士,他便又怒又惧,就算自己上前,只怕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但情急之中,又哪顾得那么多?薛武安的剑才拔了三分,忽听安西君道:“武安,不必担心。”
安西君的声音稳健浑厚,竟似有非凡的魅力。薛武安看了看安西君,将剑缓缓收回。
“安西君果然好胆色。”宇文邺赞道,“你现在手无寸铁,就算加上那少年也是徒劳,不如让他退下,别枉送了一条性命。”
安西君听到这话,却是大笑起来,笑了半晌,才道:“这事不牢宇文君费心,我和他的性命,都不会有问题。”
宇文邺哼了一声,似是不信。
“宇文君,你掌管黑铁亭也有十几年了吧。”安西君忽然笑道,“不知你听没听过,十五年前江湖上最有名的刺客人间蒸发一事?”
宇文邺却是沉默不语。
“他现在就在我的麾下,化名‘飞爵’。”安西君的笑容在灯火下显得明灭不定,“实话告诉你,你手下的二十三名刺客已经被全部制住,至少有三道暗器瞄准了你,你说,到底是谁更应该担心呢?”
宇文邺的身影一颤,他回头看去,口中吹了一声哨子,竟是无一人应答。
“安西君……好手段。”宇文邺的表情在夜晚看不清楚,但想来好不到哪儿去。
“你放心,他们只是被卸了武器而已。”安西君笑道,“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这些旁门左道是杀不死我的。若是可以,尽管叫周傲做好准备,我只想在战场上将你们秦国打得抱头鼠窜,别的场合,只怕我没什么兴趣。”
宇文邺沉默了半晌,伸出双手,向安西君一揖,竟是向安西君行了一礼。
安西君与薛武安俱是一愣,不知道宇文邺在打什么主意。
“安西君的风采,邺仍历历在目。”宇文邺的语气竟似没有半分作伪,“今生不能在战场上与安西君一斗,憾甚。”
安西君也拱手回礼,“过奖了。”
片刻之后,宇文邺的身影便消失了,薛武安看着宇文邺消失的地方,又看了看安西君,心中的那团火苗竟似乎被人添了一把柴一般,不断地膨胀着。
宇文邺回到密林之后,救起了所有手下。事到如今,他已经不想去责怪部下,毕竟和安西君手下的刺客比起来,自己的部下无论如何都差了太远。
安西君……这个人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可怕。
宇文邺抬头看着今夜的月亮,尽管他不知道使出那一招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但是现在看来,这却是唯一的手段了。
“给王上发书。”他命令身后的部下,“只需写两个字。”
“哪两个字?”身后的部下问道。
“不灭。”
宇文邺轻轻叹了一口气,把这两个字从腹中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