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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八章:火牛(上)

五月初三,昌国君卢绾刚刚离开莒邑,沉寂许久的幽山军忽然忙碌起来,新大帅周敏开始集结每一部将士,对莒邑城发动最后的进攻。如果这次进攻不畅,周敏将会引军北上,围攻仅有少数幽军围困的即墨城,将其彻底攻下,然后与南徐划长城而治。

对于这最后一战,周敏有十足的信心,他认定这五年的战争已经消耗了莒邑所有的力量,如果继续围困下去,他们很可能会开城投降,但是幽山军已经没有耐心等了,他们需要杀入城内,洗劫一番,通过杀戮与奸掳来慰藉这五年的辛劳,更何况与继续等下去相比,幽山国每年在这二十万大军身上花费的军资实在是太高昂。

周敏骑在马上,大声叫道:“骑兵和铁兵车准备列阵,防止敌人冲出来,铁军和山地军主攻北门,此战一定要将其彻底击溃!”

虽然很多人都在响应,但是周敏的眉头却微微一皱,什么地方不对……为什么今日的幽山军看起来和平时的有那么大的不同呢?不应该啊……攻城不正是他们想要的吗?周敏仔细观察着手下士兵的脸庞,不管是幽人的还是狄人的,他都仔细看着,却从这一张一张鲜活的脸上看到了一种让他感觉到恐怖的东西:茫然。

怎么回事……为什么幽山军会变成这个样子?周敏慌张地看着这支庞大的队伍,每一个人看上去都是那样没有生气,没有动力,幽山军不是这样的,也不该是这样的。

难道仅仅因为昌国君离开了,这支军队就这样垮了吗?

周敏不相信,他觉得自己纵然比不上昌国君,可也不会比他差多少。当年自己击破东狄,让东狄臣服,使得他们农牧兼收,安心在辽东、辽西开垦荒地,发展渔猎,东狄也有数百里地,他为幽山国打下的国土不比昌国君小。

但是今日的军队中没有多少东狄人,山狄、长虞、幽人都对昌国君敬若神明,昌国君一旦离开,这些人觉得六神无主,也是难免的。周敏咬咬牙,大声叫道:“诸位将士!”

众人抬起头看向他,一阵沉默。

“我知道,昌国君的离开让你们很难受。”周敏咬了咬牙道,“但是!在这里的每个人,都肩负着昌国君殷殷期盼,昌国君去了薛国,谋求更好的出路,我们不怪他,他是再造幽山的功臣,有权力选择什么时候离开。可我们不一样,我们没有办法选择。现在,你们面前的这座城,是昌国君打了五年都没能打下的坚城,是徐国最后的一股力量,幽山的勇士,让我带领大家用鲜血把这座城池碾平!”

这话起到了效果,周敏的语言选择非常精巧,这番话成功激起了所有士卒(当然只能包含那些能听到自己说话的)心中隐含的对昌国君的不满,现在,他重新激起了这些人对于战争的热情和对徐人的仇恨。周敏知道,如果他不说这番话,幽山军是无法成为一支真正可以打仗的军队的。

抱歉了,昌国君,你都已经走了,我还要借助你的名字才能凝聚军队……不过从现在开始,我已经不需要你了。

周敏看向前方的莒邑城墙,正要指挥部队进军,忽然看到了一个非常奇怪的现象。

莒邑城的吊桥,竟然似乎在动了。

莒邑城内的火油早就用完了,护城河也已经干涸了两年多,可莒邑城守军在壕沟内扔了很多陷阱,那道护城河的壕沟仍是一条非常重要的防御带,可如果把吊桥降下来,莒邑城几乎就为幽山军打开了大门。

难道是莒邑要投降了?周敏心中一动,连忙叫道:“停!”

其实幽山军也并没有向前走,周敏只是害怕幽山军冲上去把投降的队伍给吓跑了。他定睛看去,吊桥一点点地降下来,城门却仍是掩着的。等到吊桥完全放下来之后,城门才慢慢地打开。

接着,周敏看到了一个噩梦般的场景。

一支着火的兵车队就这样从城中冲了出来,之所以叫“着火的”车队,是因为这支兵车队拉车的异兽身后都拖着一道火光。这支队伍两辆并排,出城之后就迅速变为楔形阵,后排的队伍越来越宽。但不管周敏怎么看,都实在看不清拉着这些兵车的异兽到底是什么,它们身上有着五彩斑斓的花纹,头上长着两只角,角上还有两把短剑,背后拖着一道火光。

“这是什么东西?!”周敏几乎在原地看呆了,不仅是他,他身后的整支幽山军都看呆了,过了半晌,周敏才猛地回过神来,叫道:“兵车队结阵!骑兵上前,一定要挡住!”

铁兵车队连忙冲上前结阵,骑兵也各自催动马匹上前,但是听到前方的巨响,看到那些五颜六色的怪兽,马匹纷纷惊慌失措,疯狂地打着蹄子,不愿前进,发出各种各样奇怪的嘶鸣声。就算周敏如何催促,还是难以集结。

如果让这种兵车队冲进步兵阵列,那自己身后的十万幽山军(还有一半在莒邑城西北侧)就要灰飞烟灭!在这样的冲击下,没有任何一支部队可以稳住步兵阵列,周敏连忙拔出腰间的长剑,叫道:“所有骑士和兵车都跟我来!”但是当他催动马匹时,连他自己的坐骑都不愿意上前。

那道烈焰一般都车队就像恶鬼一样冲了过来。

周敏猛地一扯马缰,想要继续催动马匹向前,但是他看到,那道火光已经冲到了自己面前,胯下的坐骑还没来得及回身逃跑,一股巨大的力量就把周敏的身体冲飞出去,和他一同遭遇的,还有身后、身旁无数的骑士和兵车。

周敏不会有任何生还的机会。

难道连这都在你的考虑之中吗……昌国君……

身体飘在半空中的时候,周敏脑中的最后一个念头就是这个。

薛王平六年,徐王法章五年,五月初三,昌国君卢绾离开一个时辰之后,莒邑守将吕勋开城反攻,用五彩皮覆于牛身,将牛尾浸泡火油,开门之后点燃牛尾,催其狂奔。六万徐军再随后杀出,周敏死,幽军大乱,损兵数万,由于幽军战意全无,只好在武平君与百山公的带领下分为两支仓皇北逃。消息传出去,几乎每一座徐国城池都发生了暴动,纷纷处死幽山国指派的县官和城防军,举旗响应徐王法章。这五年,为了保证前线二十万大军的供给,幽王在徐国的土地上征收重税,虽然卢绾尽力怀柔,但是现在卢绾离开之后,徐人再也没有心理保障,见到徐军胜了一仗,便纷纷归附徐王法章,幽山国在徐南的统治瞬间化为虚有。

当五月二十日,武平君率领的残军经过长城的时候,发现长城的好几个据点已经被徐军占领,这是叶周率领的三神卫,他们冲破了即墨城的包围,南下来到长城堵截幽军,很明显,这是早有预谋的。

一番混战之后,武平君终于攻破了三神卫的防线,但又扔下了数万具尸体。

等到七月份,幽军撤到临稷城附近的时候,徐国原来的“帝都十城”已经组织起了一支相当庞大的民夫队伍来进攻幽军。幽山军只得继续北撤,跨过济水,才终于稳住脚跟,建立防线。这个时候已经是九月了。

五年的苦功,在短短数个月内,全部化为乌有。

九月十四,徐王法章在将军吕勋、严斐的护送下还都临稷,宣告徐国正式复国,吕勋功同再造,故徐王法章加封吕勋为安平君、大将军、徐国相。徐王法章还宣布,徐国永不称帝,谥先王为徐愍王,卢绾的封邑昌国城被徐国正式没收。

那时候,卢绾早就已经抵达了邯阳,消息传来的时候,卢绾心如死灰,没说一句话。为了安抚卢绾,也为了对徐国进行外交方面的压制,薛国将河间地的观津封给卢绾,号为望诸君。卢绾由此成为了薛国如今第三个异姓封君。

消息传回幽山国,幽山朝野上下一片死寂,前线几乎损失了十万大军,整整五年的拉锯,耗尽了幽山国这些年的储蓄,也损失了卢绾、周敏这两个幽山国最优秀的将领。谁也没有想到,这场战争竟然会以这种方式结束。

刚开始的时候,百山公和武平君还想再次跨过济水攻打临稷城,但是徐国上下已经凝聚成一体,在济水堆积了数万大军,幽山军并无胜算,粮草和给养也都已经告罄,无奈之下幽军只得留下少量部队驻防,然后撤退。没想到安平君吕勋竟然率领杂乱的徐军跨过济水,攻下了济西的重镇千乘,但是吕勋也没有力量继续向漯水以北推进,只好也班师还都。

幽山国从徐国那里夺回来的领土,除了幽山国祖地之外,现在就只剩下了千乘以北的麦丘、饶安两个重镇,几乎全部丧失。徐国又重新复国,只是失去了西部的二百里土地,失去了北方的河间地,每个城池因为这场漫长的战争都陷入了困顿当中,徐国要从零开始,一点一点地恢复自己的邦交、生产、商贸、渔猎、盐业。

但是重新回到临稷,看着临稷城残破模样的吕勋,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也许从今往后,徐国永远都无法回到五年前那个鼎盛的时代了。

永远这个词,可真是残酷啊。

吕勋苦笑着,骑着马进入临稷城,徐王法章和官员们一起来欢迎自己。

他们赢了,尽管代价惨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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