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天亮了。”
薛武安被薛乔叫起来的时候，只感觉天旋地转，昨夜的梦实在太恐怖了，几乎让薛武安没有喘息的机会。他从榻上猛地坐起来，大口喘着气，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脸，似乎仍然害怕看到梦中看见的那些场景。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平复了呼吸，低声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五月初五了，父亲。”薛乔有点奇怪地看着薛武安，“父亲……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做了噩梦。”薛武安看着这个可爱的小男孩，笑了笑。
“父亲经常做噩梦吗？”
“只有做了错事才会。”薛武安出神地道。
“父亲做了什么错事。”
薛武安摇了摇头，他也回答不出这个问题，冲着薛乔笑了笑，他低声问道：“乔儿，你喜欢武功吗？”
“乔儿不喜欢。”
“那你喜欢什么？”
“我想让父亲教我兵法，我想做一个将军。”说到这里，薛乔的眼神里充满了渴望与兴奋。
薛武安的脸色一滞，然后不由得苦笑了一声。是啊，这毕竟是庄夭的亲生儿子，自己只是他的养父，自己到底在想什么，难道还觉得这个孩子能够获得自己都无法得到的“自由”吗？
更何况，现在整个天下都处在战争当中。
薛武安摸了摸自己的太阳穴，“我们是不是已经接近滏陉关了？”
“是，父亲。再有两天就到了。”薛乔点了点头，“父亲……你没事吧？”
薛武安连忙笑道：“放心……我没事。”
这次出征，薛武安不放心把薛乔放在家中，所以就把他带了出来。现在整个薛国的军队（除了北方边军）几乎已经全部压到了东境，之前薛王穰已经带去了八万常备军与十万征召军，再加上现在自己带来的四万薛军，这几乎已经是薛国现在可以动用的全部兵力了。只要薛乔不去战场前线，他就是绝对安全的。
但是想要与卢绾和太子资率领的幽山军会合，就必须克服一个难题，那就是太行山。太行山南北贯穿了东蔑郡与郸平郡的西部，高耸陡峭，难以翻越，只能走山道，滏陉就是其中一条，薛国在滏陉山路当中修建了一道关口，就叫滏陉关。万幸的是，滏陉关现在仍在己方手中，秦将蒲真带着六万秦军镇守在那里。如果滏陉关也失守了，徐军就可以长驱直入直接攻击无险可守的晋阳城。
可就算滏陉关在己方手中，想要通过塞满了徐军的滏陉，还是得动一番心思。
而卢绾和太子资遇到的麻烦与自己遇到的几乎是一样的，东蔑郡所在的地方有许多是山地，郸平郡却都是平原，想要守住东蔑郡固然不难，可是如果发动进攻，狄人的山地部队将会失去优势，不得不和训练有素的徐国技击士比拼近身战斗，徐军数量众多，就算狄人军晓勇，恐怕也没有多少胜算。所以东蔑郡的薛军只能依靠河流占据一部分东蔑郡的平原，然后主要依托山势固守。
如果不打开滏陉通道，郸平郡的战斗就变成了一盘死局。而且从滏陉通过太行山之后，还要面对一座小要塞马服城，马服城是邯阳的屏障。郸平郡历代郡守对于这座要塞都没怎么上心，更何况它的地理位置与邯阳过于接近，如果大规模扩修马服，容易产生郸平郡要对抗晋阳的政治信号。再加上郸平郡确实没必要防备西边，所以马服要塞一直在薛国国内没什么名气，这反而给当下的战斗提供了方便。
薛武安简单地洗漱之后，就继续整支军队的行程。有这么多得力的副将，他每天几乎不用做什么事，尤其是北成君这样的老将都在，他就更不用担心了。
行军刚开始的时候北成君找到薛武安和他聊了很久，双方很小心地想要避开刚刚发生的晋阳之乱，但发现还是避不开。按理来说两个人是不应该在这件事上尴尬的，但是薛武安明白北成君是担心他的儿子。萧安平曾经是一个吕肆党羽，和广平君的关系也非常好，因为萧安平的原因北成君甚至有一段时间都加入了吕肆一党，虽然后来成功通过“让位”的方式脱离了吕肆，但他的儿子可没有与吕肆立即斩断所有关系。萧安平此时在前线，要么在东蔑郡，要么在滏陉关，总归是能见上面的。现在吕肆彻底倒台，晋阳城内风声鹤唳，薛王平也乐于天天抓“叛逆”，如果得胜回国，萧安平马上就被安上“吕肆一党”的帽子，直接定罪，那他的政治生涯就彻底终结了。
薛武安知道北成君的意思，双方说了很多客套话之后，才终于道：“你放心吧……六叔，我会劝说大王，让他不要追究世兄的。”
听到这句话，北成君终于放了心，苦笑道：“实在对不住。”
“六叔客气了。”薛武安淡淡一笑，“世兄本来也没做错什么。”
“说起来……”北成君听到薛武安叫他“六叔”，眉头不禁一皱，“王上知道你的身份吗？”
薛武安当时轻轻地扯了一下马缰，苦笑着摇摇头，“先王知道，先王的父王也知道，但是现在的王上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不敢给他说。”
现在薛武安与薛王平之间已经没有什么实在的情谊可谈，更何况他以一个王上的身份与自己交流，动的情就更少了。如果薛王平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是他的堂弟，他会作何感想？他毕竟不是薛王穰。
北成君点了点头，叹息道：“可惜了……你差一点就能恢复身份。”
“我现在的官爵已经够高，也无所谓了。”薛武安笑道，“其实也就只是影响到让我不能封君罢了，这些我都无所谓。”
“很好。”北成君道，“可惜五兄了……”
的确，现在在薛武安的眼里，恢复身份已经不是最要紧的事情了。但是和真正的“无所谓”还有所不同，他想要做的事比以前更多了，只是现在他学会了隐忍不发。伍健的死就像一个诅咒，他没有说错，他的死会让自己重新改变。
但如果自己想要沿着父亲的路走得更远，自己就必须比父亲做得更好。
另外一个来找自己的人是萧弭，这个倒很出乎薛武安的意外，虽然百里清死后，薛武安的精神状态一直不怎么好，交际的精力非常有限，但他还是见了萧弭。
萧弭的主要目的是为了道歉。
“萧将军，你还是别放在心上。”薛武安叹道，“如果我对你还有恶意，也就不会从王上那里把你给保出来了。”
“可是……末将除了曾参与刺杀将军你的计划之外……也曾刺杀过王上……”
“什么？”薛武安不由得吃了一惊，他身旁的莫臼也瞪大了眼睛。
薛武安心中一转，忙道：“你的意思是……当年在郸平郡？”
萧弭点了点头。
“难道说那个夜晚闯进王上住房当中刺杀他的人是你？”莫臼几乎整个人都压在了案几上，“可是不对啊，你不是后来又过来了吗？然后那个会用御风术的刺客出现，差点就把我杀了。”
“这是我和刘冬的计谋，如果我没有成功的话，就先洗清我自己的嫌疑。”萧弭苦笑道，“当时因为受了伤，伤口还在流血，所以稍微包扎了一下就穿上盔甲赶过来，脸色非常难看。”
莫臼的确有印象，当时萧弭带着士兵过来的时候，脸色苍白得不正常，但当时自己以为萧弭是害怕当时仍是公子的薛王平死在郸平郡，想来薛王平也是这么想的。
薛武安沉吟片刻，笑道：“萧将军，不用担心，这件事不会有人告诉王上的。只要你在这场战斗当中立下功劳，王上对你的不好印象多半也可以一扫而空，我会奏请王上亲自为你加官晋爵。另外刘冬的嘴也很严，等我回去之后，找个机会把他杀了，这件事就彻底没人知道了。”
萧弭这才松了一口气，连忙拱手道：“多谢将军，末将日后必定为将军鞍前马后！”
萧弭走了之后，薛武安沉默了半晌，忽然回过头看着莫臼，低声道：“你赶快发一封信到晋阳，让乔苏自己伪造一份关于萧弭曾经参与刺杀王上的供词，然后去王宫牢狱里逼迫刘冬画押，懂了吗？供词不需要多详细，越不详细越好。”
莫臼愣了一下，“你是要对付萧弭？”
二人的声音虽然小，但是一旁的薛乔却也听到了，连忙睁大了眼睛听薛武安的回答。
薛武安叹了口气，道：“萧弭是薛国年轻一代将领中才能不亚于你和杨益的人，这种人缺一个少一个，我需要他的力量。但是他毕竟曾经和我们敌对，日后也未必和我一条心，我得防一手，虽然我也不知道到时候我会不会用这一手。”
“如果你现在就已经做了准备，到时候你会做的。”莫臼笑着摆摆手，“别把你想得和以前一样。”
薛武安苦笑一声，茫然地看着面前的案几，叹了口气。
萧弭曾经担任郸平郡郡守三年，再加上他本来就是一员强大的将领，不仅是此战，日后如果迁都邯阳，他的军事经验也非常重要。
当然，这一战中他表现的机会就非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