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益和麟武猛地回过头，发现柯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站在了他们的身后，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这个人……来无影去无踪的本领都快赶得上鬼魅了。
“杨将军，我想和你谈谈。”柯文淡淡地向麟武和杨益拱了拱手，道。
“好，那在下告辞了。”一旁的麟武忙笑着拱了拱手，“杨将军，我在我的府邸中等你。”
杨益顿觉无语，只好跟着麟武行了个礼，看着麟武越走越远。
如果可以的话，杨益宁可和康虔或者庞玉在一起吃顿饭，也不想和柯文多待片刻。从柯文的身上，杨益几乎感觉不到任何生气，但是他听说过柯文当初在临济战场上的表现，那简直是一个嗜杀的妖魔。在这个平静如水的外表下，竟然埋藏着那么血腥的内在，就算是久经沙场的杨益，也不得不对柯文多有忌惮。
柯文走下两级台阶，走到杨益的身旁，轻轻地一抬手，“走吧，杨将。”
杨益微微一笑，也迈开步子向下走，但似乎怎么走都不是滋味。有柯文在一旁站着，似乎就像是在冬天的时候站在一块冰的面前，难受到了极点。
“杨将。”不知过了多久，柯文终于开口了，“你在河西……到底经历了什么？”
杨益一怔，没想到柯文竟然会问这样的问题，随即道：“在下遭遇了一场背叛，是由随王在背后主持，由庞玉和康虔挑起来的一场兵变，在下几乎死在那场兵变当中。”
“你说，是薛卿救了你？”柯文看着杨益，忽然道。
杨益对柯文语气对突然转变感到了一丝诧异，难道当年柯文和薛武安在临济战场上结了什么仇？当下只得道：“没错。”
出乎杨益预料的，柯文脸上竟然出现了一丝笑容，杨益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那的确是一个笑容，“他果然不是普通人。连你这样的强者，现在都心甘情愿地拜倒在他的门下。”
杨益愣了愣，看来自己想错了，柯文并非与薛武安有仇，而是很欣赏薛武安。但柯文只见过薛武安一次，在三年前就能看出薛武安的潜力，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至少，自己就没有做到。
“但是河西之败，恐怕不仅仅是兵变的缘故吧？我不相信庞玉会在周傲面前没有一点反击之力。”柯文皱眉道。
“庞玉面对的不是周傲。”说到这点，杨益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他遇到的是孟阙。”
柯文的脚步猛地停住了，“武元君出动了？”
“是。”杨益多走出几步，只得回过头来看着柯文，“你也经历过三年前的那场战争，武元君有多厉害，我想你也清楚。”
柯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从没……从没见过那么恐怖的武将。他颠覆了我心中‘恐怖’的定义，我从来都想不到，竟然有武将可以像他那样存在……三年前我看到他的时候，我就感觉很崩溃，我感觉自己十余年来的努力在那个人面前都只是泡影……”
“是啊……”杨益有点出神地苦笑一声，“我当年也是这么觉得的。”
二十年前，定阳之战的时候，杨益曾经与孟阙亲自带领的部队在正面战斗过，那是一场杨益永远都忘不了的战斗。敌人的阵型几乎无懈可击，每个秦卒都充满了杀意，部队的调配、士兵的士气、那些锐士的装备……有那么一瞬，杨益几乎对武成君五体投地——他竟然一直都在和这么恐怖的对手在战斗。尽管杨益并非第一次面对秦军，但那是他第一次面对孟阙率领的秦军。
“杨将。”柯文看着杨益，忽然道，“从三年前开始，我就有一种预感。”
杨益抬起头，用疑惑的眼神提示柯文说下去。
“我觉得……薛卿将会成为武元君的敌人，而且有可能是唯一的敌人。”柯文看着杨益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
杨益吃了一惊，轻轻地张开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你的感觉从何而来？”杨益皱起眉头，沉声问道。
“只是……只是一种感觉。”柯文再度微笑，“三年前，我在临济战场上与一名秦军锐士的将领相遇，未分胜负。但是当那名将领突入中军之后，当时的薛卿竟然斩下了那人的手臂，击败了他。”
这件事杨益倒是不知道，所以便认真地听着。
“从那以后，我就一直在想，我到底是哪一方面比不上他……”柯文苦笑一声，道，“我自认已经把力气和技巧都练到了极致，虽说不能做一名文武兼备的帅将，但也至少能做一名悍将。可三年前的那一战，让我彻底怀疑起这一切。临别的时候，我去拜会了一下薛卿，发现他的眼神非常浑浊，但在浑浊的眼神中却有一种坚定的东西。我说不清那是什么，但我知道，他在内心深处知道自己战斗的理由。那不是别人强加的，也不是什么命令，而是完全属于他自己的理由。”
说完之后，柯文顿了顿，蓦地再度一笑，“杨将，恕我直言，我，和你，都没有这样的理由。”
杨益忽然有点恍惚，顿了一会儿，他轻轻地道：“没错。”
“所以，如果你现在加入了薛卿的阵营，就好好珍惜吧。”柯文收起了笑容，轻声道，“没准再过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你就可以看到一个与武元君一样强大，却完全不同的存在。”
在这一日剩下的日子里，杨益一直在脑中重复着柯文的这些话。柯文说了很多自己一直没有想到的事情，也部分解答了莫臼没有给自己说明白的那些事。
一个和武元君一样强大，却完全不同的存在……
武元君，天下武将的巅峰，当年击败了自己心中的神明武成君，三年前又击杀了自己心中的第二个神明安西君。在杨益的心里，并没有什么为武成君、安西君报仇的念头，因为在杨益心里，武元君是超越了武成君和安西君的存在，这样的武将，只会死，却不会败。
现在，武元君已经五十岁，算得上一个老人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将老死家中，结束他鞍马劳顿却旱逢敌手的一生。杨益知道，如果让自己现在去和武元君战斗，自己会死得很惨。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薛武安有超越他父亲的可能，他更没有想过，薛武安有朝一日可以超越武元君。与其说他是不相信，不如说他根本产生不了这样的想法。
但是柯文却相信，多奇怪的事情。
如果真的有那一天，薛武安绝对不是孤身一人，就像他父亲的班底一样，他一定也会拥有自己的班底。作为那个班底中可能的一员，自己还能再止步不前吗？
莫臼……现在，我似乎更能理解你了。
一月二十日，当杨益化名公子奇站在成皋城头，看着关外的随军军旗旌旗蔽空的时候，他突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想要击败庞玉，这种欲望是如此的强烈，在这二十年来，几乎从没出现过。
“好吧……”杨益抓住成皋关隘的城垛，低声道，“那就……来试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