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子府离得很远，但是太子穰并没有花多少力气就骑马奔驰到了质子府的门前，因为他对这个地方实在太熟悉。在公主华还没有被晋阳人唾弃的时候，在她的宴会还是晋阳城贵族趋之若鹜的盛会的时候，太子穰经常去质子府作客。
不知道为什么，去了几次之后，太子穰竟然对那个地方产生了莫名其妙的亲切感。这实在是一件荒唐的事情，不管怎么说，质子府里面的那对姐弟都是秦国王族，尤其公主华，本身就是一枚被抛弃的棋子，她和东方玉对于秦国的朝堂没有半分价值，作为秦国派过来的人质，自然也没有半分价值。秦国想打的时候，现在把持朝政的昭太后与屈冯姐弟两个是不会管晋阳这对姐弟的生死的。
虽然薛王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但是太子穰至少还有一个温柔亲切的母亲。薛王在五十年前起兵抗秦的时候是有两个儿子的，只可惜他们全部都死在了随之而来的十余年的战火当中。直到现在，太子穰对这两个兄长也都所知甚少，薛王语似乎完全忘掉了自己的这两个儿子。三十八年前，经过了多年的战乱，薛王终于站稳了脚跟，秦国也彻底无力东出，薛王这才迎娶了随国的公主淑，生下了太子穰。从这之后，薛王语就公开说太子穰是他的长子，之前死掉的那两个儿子似乎已经彻底消失。
但是从小到大，薛王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太子穰一眼，太子穰知道，父亲根本就不喜欢自己，他会对二弟露出笑容，会对三弟露出笑容，但是他从没对自己笑过，也从来没有夸赞过自己做过的任何事。他把自己立为太子也是相当随便的，似乎仅仅就是为了敷衍那些群臣而已。太子穰也很清楚，王父对于二弟和三弟只能说略有好感，但还是谈不上喜爱。王父似乎已经失去了爱子的能力。
但至少，自己的父亲不会把自己当作一件物件一样扔来扔去，至少父亲没有因为政治原因和自己断绝父子关系——太子穰知道这种类比是不恰当的，和百里华的情况完全不一样，但他在内心的确是这么想的。
所以慢慢的，他对百里华这个被昭太后和秦帝逼得改了氏的秦人产生了同情，这是一种非常朦胧的同情心。每次来参加宴会，太子穰也不会主动上前和百里华说话，但是当百里华每次从他眼前走过，与自己说两句话的时候，太子穰都会直视着百里华的眼睛，然后在内心长叹一口气。
从那之后，太子穰心中的怨恨就减轻了少许，他从来都没有想到，自己的怨念竟然可以通过这种方法化解。
可是这两年来，经过了西河大战之后，整个晋阳都把百里华当作了毒虫猛兽。那些暴民聚集在质子府门口的时候，太子穰也曾站在那里，但是他站了很久，最后还是没有动手相帮。
这是身为王族的代价，他自己都打不破，又有什么资格帮别人打破？
听说，那日是薛武安帮助了百里华。也许薛武安心里也有一种和自己一样的感觉吧，尽管薛武安不是王族。
这两年多来，自己再也没有踏入过这里。
反而是自己的三弟，接连不断地来这里拜访百里华……
太子穰皱起了眉头，轻轻地走向质子府，门子认得是太子，连忙把门打开，毕恭毕敬地跪在地上。
太子穰看都没看他一眼，“公子平是不是在这里？”
门子还没有回答，太子穰就听到一个人的声音传了过来，声音中还带着一丝惊讶：“大兄？你怎么来了？”
太子穰向前看去，公子平、东方玉和百里华并排站在一起，似乎是东方玉和百里华正要送公子平离开。
不知道为什么，太子穰的心里忽然胀起了一股闷气，憋在他的胸口，像一块巨大的石头。
东方玉和百里华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的确是薛国的太子，连忙拱手行礼。太子穰看了一眼百里华，发现她比两年前消瘦了许多。面色没有那么红润了，眼窝也陷下去了，似乎美丽像血液一样正在她的身上流失。
“公主。”太子穰干巴巴地拱手道，“穰多日未来拜访，今日冒昧打扰，实在抱歉。”
“太子太客气了，太子能够光临寒舍，实在是华的福分。”百里华的声音还是那么清脆好听，她的语气还是那么不卑不亢。当年，她就是靠着这些手段在复杂的晋阳贵族圈左冲右突，游刃有余的。
就算被冷落了两年，百里华竟然还是那个样子，太子穰看着她的眼睛，目光不禁柔和了许多。
“公主，在我面前就不必说那些套话了。”太子穰叹了口气，“王父病危，只怕过不了一年这个晋阳城就要大乱。不过公主放心，只要穰有一口气在，就……就会和三弟一起好好保护公主的。”
这句话说出来，东方玉和公子平都有点手足无措。百里华淡淡地一笑，却似乎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只是道：“多谢太子了。”
巨大的挫败感立即笼罩住了太子穰的全身，他还能怎么说呢，连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她却还是那副不卑不亢，不喜不悲的样子。
太子穰的太子妃是随人，也是当年自己的母亲为自己指点的婚事。但太子穰和她的两个女儿都夭折了之后，太子穰就不愿意再见到自己的妃子了。不是她不好，而是每次见到她，自己都会被她表情深处的痛苦和悲伤刺痛。每次，当太子穰的欲望袭来的时候，他都会用那些可怜的宫女来发泄。太子穰不是一个残忍的人，他同情她们，在整个过程当中也尽可能的温柔。但在她们身上，太子穰感觉不到任何情感交流，她们对自己没有感情，整个过程和与木头交媾没有任何区别。
太子穰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从女人那里得到慰藉了。
现在，看着公主华冷淡的表情，一股嫉妒和愤怒混合在一起的情绪控制住了他，但那也仅仅是暂时的。这么多年来，太子穰始终压抑着自己，不愿意得罪王父，不愿意和二弟闹翻，在忍的功夫上，他比司马陵想象的还要好。
但这也没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