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莫臼已经使出了自己所有的表情来阻止薛武安,但薛武安却只当没看见一般,“庞丰将军。”
庞丰沉默了很久,然后缓缓地回过头来。
这一次,他的脸上没有了那样和蔼的表情,有的只是眼中燃烧的怒火和深沉的杀意。这种杀意不是装腔作势的威慑,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愤怒。
“不要……叫那个名字。”薛武安能够看到庞丰的手已经握紧了腰间的长剑。
薛武安已经和不少武将面对面抗衡过,但还是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强烈的压力。现在薛武安感觉自己的每个毛孔都在被人碾压,这种痛苦几乎比面对孟阙还要可怕。
薛武安咽了口唾沫,沉声道:“实在抱歉,麟武,但是我必须弄清楚杨益到底出了什么事。我理解你的立场,但你肯定也不希望杨益死,否则随国就真的没有人可以挡住秦国了。”
“就算杨益死了,还有我。”庞丰厉声道,“十六年前我可以率领随、卫联军击败梁国,现在也不惧秦国。薛武安,你可别把我看扁了!”
“不敢。”薛武安连忙拱手道,“只是……在下和杨益交情匪浅,这位莫将军更是与杨益同门十数载,我们必须救出杨益。还望麟武成全。”
庞丰紧紧地皱着眉头,握着剑柄的手青筋暴起,似乎已经要准备扑上来砍下薛武安的头颅了。
薛武安虽然面色如常,但是内心已经紧张得不成样子了。这么近的距离,自己现在连握剑都不敢,如果庞丰暴起,自己恐怕会真的死在这里。
莫臼把手放到背后,轻轻握住了背后的那柄短剑,凝神屏气。
不知过了多久,庞丰手背上的青筋终于消失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摇头道:“这么多年来,敢叫我名字,还在我的威慑下如此镇静的,你还是第一人。”
对于列国武将而言,庞丰都是站在时代顶端的武将,庞丰的名字对他们来说有极大的威慑力。但是薛武安却不一样,在此之前他并不知道庞丰的名号。虽然他的确抗住了庞丰气魄上的威压,但其实薛武安本质上并没有庞丰想象得那么硬骨头。如果庞丰的威压再持续一段时间,恐怕薛武安就要坚持不住,退却投降了。
薛武安暗地里大大地叹了一口气,只能说自己的运气的确不错。
庞丰叹了口气,沉吟了半晌,然后道:“本来我不应该告诉你们的,但是我的确不想让杨益死。随、卫联军本来是要联手进攻梁国的,但是商国西进,包围随阳,杨益才被调了回去。我和杨益打过交道,那是一个天才的将领。如果不是二十年前威名被武成君那样的巨星遮掩,后来又成为了安西君门下一名普通的门客,现在他的声明只怕会比我更盛。这样的人才,没有像安西君那样死在战场上,而是死在国内的政治斗争当中,这让我无法忍受。”
薛武安默不作声,他当然不会指出庞丰的错误:安西君其实也是死于国内的政治斗争,只不过表现为战死罢了。但庞丰的话大合他的口味,他还是拱了拱手道:“麟武此言深得我心。”
庞丰叹了口气,道:“算了,索性告诉你们吧。我王接到随国密探的密报,随王正在着手除掉杨益,具体原因我并不知晓。但是可以确定的是,河西之战胜利之日,就是杨益身死之时。”
薛武安和莫臼都惊叫出声,二人互视一眼,眼神中的焦虑几乎同时点燃了对方心中的恐惧。
“还有更糟糕的。”庞丰的眉头也紧皱着,“我想……秦国的那些人,也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
同一时间,在数百里外的河西,随军近二十万大军的主将杨益的中军大帐中,杨益仍然在秉烛读着法算写的文书报告。长期以来,为了维持大军的粮草,他几乎动用了一半的人手来维持粮道,实在是苦不堪言。他放下手中的竹简,又拿起另外一卷,这是河西郡郡守写来的,上面是河西粮库的存额,二十万大军的耗费相当惊人,河西几个粮库已经快要空了。
如果河西粮尽,只有从商人手中购买粮草和从河东运粮两条路走,不管是哪一条都耗费甚巨。如果自己真的要从河东运粮,恐怕周傲会抓住这个机会发动全面进攻。
不如主动出击,速战速决。
经过这几个月的战斗,周傲明显已经力不从心,但是杨益却总觉得有点奇怪。周傲绝非等闲之辈,可为什么他总感觉这次的周傲比以前还要弱呢?以前和周傲战斗时,就算自己身处绝对的优势,周傲也会屡出奇计,置之死地而后生。但是这一次,周傲却稳扎稳打,用劣势兵力硬碰硬,几场仗下来,他之前攻占的河西之地被打得吐出来一多半。现今再从正面击破他,河西之战就可以结束了。
杨益揉了揉眼睛,他现在尽量不去想结束之后的事,虽然他知道那之后有各种各样的困难等着自己,但他相信自己是可以应付的。
帘幕被拉开了,一个人忽然走了进来。杨益抬头看到这个人,眼神不禁一变,但这也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而已。
来人是河东南部魏郡的郡守,也是自己的副将,康虔。
本来康虔征发了魏郡民夫之后,要与自己一起作战,可后来随王给了他出使梁国的任务,一来一去就是近一月,昨日他才终于从随阳赶到了河西。但是杨益真希望他能淹死在西河里。
“康将军,这么晚了,来此何时啊?”杨益站了起来,笑着对康虔道。
杨益在随国忍了这么久,实是因为真凶尚未查出。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此人就是真凶之一,杨益几乎现在就想使出起手三剑将此獠斩为几段。但现在毕竟是在战事,自己还是要忍耐,来日方长。
“杨将军。”
康虔笑着拱了拱手,“深夜到访,实在是有一件大事憋在心头,不吐不快啊。”
大事?杨益心中冷笑一声,连安西君都能害死的人,心中也还会有什么大事吗?安西君一死,随国的西境马上变得岌岌可危,自己要拼尽全力才能保住。如果随王和康氏不那么鼠目寸光,现在又何需尽起全国之兵与秦国死拼?
杨益吸了一口气,把怒火强行压下去,笑着问道:“何事?“
康虔轻轻地走上前,走到离杨益只有一步之遥的距离,两个人的目光几乎就要撞在一起,杨益甚至都能听到康虔呼吸的声音。
“来的路上,我听说了一件事。你的好朋友薛武安正带着一万多人往这里赶。”康虔的声音相当阴冷,眼神中透露出非常明显的杀气,“杨将军,这不会是你指使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