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司马陵来说，这个结果虽然让他震惊，却也只是震惊了一刻而已。
对于当年秦国老定武公的三子萧睿来说，他一定知道刺杀王兄是什么罪名。但是很明显，他不在乎。
而司马陵也从别的地方听说过，如今的文信君萧睿，和当年的武成君萧岳，感情极为要好。武成君兵败身死之后，薛王便把怒火发泄在了武成君的家属身上，将其二子弃市，其府上下没籍为奴，还追杀其妻。当时，噤若寒蝉的晋阳城中，只有一个人提出了抗议，那便是薛王的三弟萧睿。
只不过，这唯一的抵抗在薛王的一意孤行之下也显得微弱无力。
走出屋门，司马陵看着漫天的星辰，似乎又想起了他被武成君萧夔救起来的那日。
那一日，原本只是薛、秦边境的小规模冲突而已，但兵力并不占优的宁秦军却只得在武成君的建议下使用诱敌深入再围而歼之的战术。只可惜蒲伯很快就反应过来，草草退兵。但是在退兵的时候，蒲伯为了保持士气，却掠夺了一个小村庄。
司马陵是那个村庄唯一的生还者。
他似乎还记得武成君把自己从柜子里抱出来的时候脸上的泪迹。但这其实不太可能，他那时候太小了，只有两岁，也许那只是梦里的景象。
武成君写给师父的信现在还在，信里说，武成君原本打算将自己领养。但是那时候，武成君似乎已经意识到了薛王对他的忌惮，而且他不愿意让孩子入军旅。
武成君原本是想把自己送到墨家的，但思来想去，却是送到了捭阖家。
送走自己后两年，定阳之战便爆发了。
对于司马陵来说，武成君是自己唯一的亲人，也许那个薛武安也可算作自己的亲人，但司马陵总觉得他和自己不是一路人。薛武安太心慈手软，太优柔寡断。
而司马陵不是。
对于萧睿的刺杀计划，司马陵在心里是叫好的，因为这是一个为武成君报仇的计划。武成君是自己心里唯一的弱点，为了救武成君的儿子，他不惜与北成君闹翻，那是他这一生做过的唯一一件啥事。不过一件也已太多。
如果可以的话，司马陵希望自己能做第二件，第三件，但是很可惜，自己现在已经是太子的人了。扳倒萧睿虽然有违本心，但却能成大事。
对自己的本心，司马陵向来都是看得极淡的。
而薛武安投到了太子的麾下，对于司马陵来说无疑是绝妙的事情。如果可以的话，他实在不想与这个武成君之子交手。虽然自己也小小地利用了一下薛武安的直言不讳来让自己晋身，但对于薛武安，司马陵总有一种特殊的感觉。
薛武安会来晋阳，本在他的预料之中。当他发现太子给薛武安写了信时，就觉得薛武安不会放弃这个机会。薛武安是一个不切实际的空想者，想一出是一出。再加上墨家本已不容他，能把他逼出墨家也不奇怪。也许根本没人能发现，不过自己在墨家当中，其实是有合作伙伴的。
晋阳不会成为薛武安实现天下大同的捷径，对于寒士出身的司马陵来说，他根本不会相信薛武安口中的“兼爱”，人间只有倾轧与杀戮才是真实的。不过，晋阳纵然不是捷径，但也不是鬼域。
次日午时，司马陵正在读《商君书》，太子忽然火急火燎地跑来。司马陵正要站起来行礼，太子一把抓住自己，轻声道：“王父要见你。”
司马陵眉头稍微一皱，随即道：“我知道了。”
太子的眼神中露出了惊讶，他惊讶于司马陵的淡然。坦白说，太子已经算得是一个沉稳之人，但比起司马陵来，仍然是逊色不少。
司马陵不喜欢被别人看穿，事实上他也没被看穿过。
跟着太子一起走向晋阳城北，很快就到了王宫的城门。与侍卫打过招呼后，太子便拉着司马陵进了王宫。转了几个弯，又到了一个偏宫，这里正是薛王静养的地方。
司马陵马上看到，薛王虽然已经病重，却把自己静养的宫殿选在王宫西南方，离宫门很近。看来这个六十多岁的老王，还是不放心把这个薛国完完全全地交给太子。
如果自己是薛王的话，自己也会不放心的吧。
薛王静养之处门口站着的除了侍卫外，还有中庶子郭伏。中庶子是王前的近臣，许多隐秘的事情都得由中庶子去做。
太子上前，与郭伏寒暄了一番，郭伏看上去也有五十多岁了，须发花白，看起来跟随薛王多年。由郭伏通报之后，太子和司马陵才终于进入。一走进屋内，司马陵立即便闻到了一阵药味，极其刺鼻，差点激得司马陵下意识地去捂鼻子，但他却立即看到了榻上躺着的老薛王。
薛王虽然须发尽白，满脸皱纹，眼神也很浑浊，但是眼中仍有着一丝英气。司马陵看人很准，看到薛王，之前对他不好的印象却是消散了不少。司马陵原本觉得，薛王只是一个骄奢淫逸的平庸君王罢了，但看着他的眼睛，司马陵突然明白了当初秦帝国封君十数人，偏偏只有这人能掀起反旗并独霸一方。
“王上。”太子跪在地上，向薛王行了一个晚辈对长辈行的大礼。司马陵不好套近乎，只是拱手躬身，口中道：“王上。”
薛王坐在榻上，身上穿的也是便服。他点了点头，微微一笑，道：“穰儿，辛苦了。”
“儿不敢。”太子又是一拜，然后起身，“王上，儿将司马子带到了。”
薛王看着太子身后的司马陵，目光炯炯，“这位便是司马子吧？”
司马陵拱手道：“臣在。”
薛王脸上的笑容却是没变，“是你从刺客的佩剑上查到兵器作坊的？”
“是。”司马陵也不多话，有一说一。
薛王点点头，现在的他，看上去就是一个和蔼的老头，“我听说……你查出那个作坊背后的金主是……是文信君？”
尽管心中波澜涌动，但是司马陵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是。”